【換攻】失戀太長 by八分飽(溫柔大學教授攻x社恐工程師受)

溫柔大學教授攻x社恐工程師受(謝時君x向初)

連追妻火葬場機會都沒有的換攻文學

向初失戀了。
本以為冬天已經很長了,原來失戀更長。
CP:謝時君X向初 年上九歲
本質上是個換攻文學
溫柔老男人=治癒失戀的靈丹妙藥
攻受都有前任,且前任戲份很多,攻有個領養的女兒

排雷備註:雖然是年上差九歲,但是受因為社恐加上被前任保護了很多年導致實在很孩子氣,所以還是歸類在年齡差。一開場就是受與前任分手,前任的戲分是真的多到很煩,並不是一直出場,而是一直出現在受的回憶中。這篇不是換渣虐渣的那種文,看到最後其實也有一點同情前任,好像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出軌要分手,但也依舊想甩他兩巴掌XD另外這篇有一點雷到我的是:攻叫受珍珍= =

關於作者的特別備註:這個作者的文筆很特別,喜歡的會覺得很溫柔很美,不喜歡的可能會覺得很做作或是看不懂。另外作者很喜歡把他寫過的文中的人物串起來,但是並沒有很緊密的聯繫。比方這篇裡面提到的警察叔叔就是《與醉》中哥哥,而最後的七夕聯動題裡提到的則是另一篇《漂亮陷阱》的主角,但是那篇個人不喜歡就沒放了。


相關文:《與醉》

1

  向初又失眠了。

  白天,他穿著研究所統一的絕緣外罩,機械性地輸入程序,檢測電路板的性能,人模人樣的,和身邊的同事一樣正常。

  晚上,他卻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怪物,安安靜靜地蜷在沙發角落,卻在心裡歇斯底里地大吼,砸壞房間裡所有的擺設,一遍遍重複惡毒的詛咒。

  他在說:

  許懷星,你怎麼不去死。

  可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一整晚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過,或許他其實睡得很熟,只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噩夢,或許他一直睜著眼睛,電視的光照在他臉上,明明暗暗,一直到天亮。

  晨間新聞準時播報時,向初從沙發上起身,關掉電視,活動活動麻木的四肢,洗漱,吃飯,上班。

  每天如此反覆。

  •

  向初和許懷星分手四個月了。

  從8月10號到12月10號,從夏天到冬天。

  聽起來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可向初卻覺得那麼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變好,來不及收拾整理,他還是當初分手時的那個向初。

  一個無藥可救的瘋子。

  這期間,向初一直住在這間四十五平米的小公寓裡。

  窮的叮噹響的時候,他和許懷星在這裡住過三年,沒有空調,沒有暖氣,因為交不上物業費,經常停水停電。

  但那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三年。

  住在這裡,他不可能變好,向初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故意要這樣,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變好。

  他要在這裡一點一點殺死自己,和那三年裡的許懷星葬在一起,這樣他就能永遠幸福下去,就算這樣的幸福是個謊言,他也願意當成童話去相信。

  八月底,許懷星來找過他一次,帶著一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向初下班回來時,許懷星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了。

  向初很驚訝,許懷星竟然還留著這裡的鑰匙,三年前他們從這裡搬走時,一人留了一把鑰匙,還約定過,每年的情人節都要回到這裡做愛,做一整天,來紀念他們在這裡度過的日子。

  可是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因為許懷星說,不願意再想起那些苦日子。

  「你來幹什麼?」

  向初質問他,但語氣平平,毫無攻擊力,他知道自己在動搖。

  許懷星真的太懂他的軟肋在哪裡,他沒有穿那些訂製的考究西裝,而是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衛衣,那一瞬間讓向初想起十八歲的許懷星,那個愛穿衛衣的大男孩,兜裡揣著一袋糖炒栗子,站在他宿舍樓下等他。

  「小初,我知道錯了,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向初差一點就要點頭了。

  可是下一秒,他看到了許懷星手裡的玫瑰,妖豔的紅,刺眼的紅,他看一眼便覺得眩暈難忍,衝到洗手間,止不住地乾嘔。

  他紅著眼睛,狼狽不堪,嘶啞著喉嚨對許懷星說:「你給我滾。」

  許懷星走了,留下了那束玫瑰花,花束中央夾著一張卡片,卡片上用漂亮的花體英文寫著:Forever Love。

  向初花了一晚上,把九十九朵玫瑰的花瓣,一片一片撕下來,散落在客廳的每個角落,直到滿眼都是代表愛情至死不渝的豔紅。

  向初笑著跌坐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他覺得他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那天之後,向初買了很多指甲油,不同品牌的,但都是紅色系。

  白天他還是那個呆板木訥的研究員,鼻樑上架著細邊眼鏡,穿著中規中矩的衣服,重複著千篇一律的工作。

  晚上,他窩在沙發裡,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將自己的每個指甲都塗成鮮豔的紅色,不能容忍一絲偏差,哪怕只是塗出去半毫米也要從頭再來。

  向初抬起手,對著燈光細細端詳自己的手指,妖冶的紅色讓他得到一種病態的滿足。

  每晚都要塗好指甲再卸掉,卸甲水會用的很快,有一天晚上,向初卸到最後的小拇指,卸甲水空了,一滴也倒不出來。

  這件小事成了崩潰的導火索。

  凌晨三點,向初穿著睡衣出了門,口袋裡裝著很多瓶指甲油,他到許懷星公司樓下,用大紅色的指甲油在旋轉玻璃門上寫字:

  「我的星星,我好想你。」

  早上七點,他收到了許懷星的短信。

  「向初,你瘋了嗎。」

  向初哭了,這是他分手後第一次哭。

  他拎著兩份早餐站在家門口,慢慢地蹲下來,哭累了才站起來,扔掉了其中一份早餐,許懷星曾經最喜歡的,不放香菜的餛飩,香菇肉餡的小籠包。

  許懷星說的沒錯,他是瘋了。

  向初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到上海出差一週,提前了一天回來,滿心歡喜,想給戀人一個驚喜,他甚至在路上買了幾盒安全套,因為他記得走之前,家裡的存貨已經快用完了。

  向初走到電梯間時,電梯門剛要關上。

  按照向初的性子,他寧願多等十分鐘,也不願意多說一句話,讓電梯裡的人等一下,而且他反感在封閉空間裡和陌生人共處,哪怕只是電梯上升的幾十秒。

  但他這一次實在太急切了,想快一點見到許懷星,一秒都不願多等,於是他不假思索地跑了過去,對著即將關上的電梯大聲喊道:「請等一下。」

  電梯門又開了,向初走了進去,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那個女人面容精緻,穿著性感的抹胸紅裙,塗著酒紅色的指甲油,右手食指按下了18樓的按鈕,沒有理會他的道謝。

  向初一愣。

  18樓,是他和許懷星的家。

  高檔躍層公寓,一層只有一戶。

  接下來的事情,向初再也不想回憶,卻又每天在他腦海裡重演,像刁鑽的毒蟲,一寸一寸折磨他的神經,吞噬他的理智,讓他發瘋。

  其實要概況起來也很簡單,無非是許懷星出軌,明目張膽地在家裡私會情人。

  向初鬼使神差地按下了17樓的按鈕,從漆黑的樓梯間走上18樓,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然後用鑰匙打開家門,走入他的噩夢。

  在他和許懷星的臥室裡,在他們一起挑選的大床上,許懷星裸著上身,卻將那個女人護在身後,驚愕地看向他,「小初,你、你怎麼回來了?」

  向初沒有戴眼鏡,卻清楚地看到,搭在許懷星肩膀上的那隻纖細白皙的手,酒紅色的指甲油微微反光,成了那天晚上最濃重的記憶點,成了向初黑白噩夢裡的唯一色彩。

  而前一天晚上,許懷星還在和他視頻,一張俊臉湊近鏡頭,故意讓他聽到放大的喘息聲,「小初,好想你,想得快要瘋了。」

  向初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沒有給許懷星解釋的機會,事已至此,再好聽的解釋都是多餘,他把家裡的鑰匙重重砸在許懷星面前,說:「我們分手。」

  距離分手已經過去了四個月,紅色指甲油用光了一瓶又一瓶,向初的噩夢還是沒有結束,他躺在沙發上等待指甲油晾乾,自嘲地想,原來失戀這麼長。

  北京的冬天很長,很冷,向初沒有交暖氣費,在家裡只穿著薄薄的睡衣。

  十二月的某天,向初病倒了,他不願意去醫院,而是買了很多種藥,不看服用說明,隨便抓起幾種花花綠綠的藥片,就著涼水一股腦嚥下去。

  高燒到三十九度,意識陷入混亂的時候,向初又一次想起,他和許懷星住在這裡的那三年。

  冬天裡沒錢交暖氣費,許懷星就用體溫將被窩捂熱,把所有厚衣服蓋在被子上面,緊緊抱著他入睡,在他耳邊發誓:「小初,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

  那三年裡,向初一次也沒有生過病,就連感冒咳嗽都沒有。

  向初記得當年出櫃時,母親對他說過一段話。

  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待對方還不夠好,只有這樣,你們才會更好,只要有一個人覺得,我已經做的太多了,那就很難繼續走下去了。

  他們在一起快十二年了,是不是許懷星開始覺得,他為向初做的太多了。

  •

  向初第一次見到許懷星,是在高三上學期的分班考試。

  那是2008年的八月,暑氣未散,氣溫依舊在三十七度左右,不上不下。

  向初穿著長袖長褲,襯衫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顆,他身上沒有一點十七歲少年該有的熱烈和朝氣,不願意和人交流,討厭皮膚裸露在空氣中的感覺,於是用層層包裹的方式給自己造了一個簡易的繭。

  數學考試開始前五分鐘,風扇在頭頂小幅度地轉動,向初望著黑板走神,鼻尖上噙著一層細細的汗珠。

  一個穿著球衣的男生出現在教室門口,汗涔涔的,額頭上帶著黑色髮帶,帥氣又張揚,他確認了考場號,抱著籃球走進教室,在唯一一個空位上坐下,也就是向初後面。

  從前往後傳卷子的時候,向初的指尖碰到了那個男生的掌心,下意識縮回手,卻被輕輕攥住了。

  許懷星身體前傾,小聲說:「同學,給我抄抄你的選擇題答案唄,考完了請你喝可樂。」

  向初沒理他,答完卷子就趴在桌子上睡覺,無視身後男生戳他後背的小動作。

  但是考試結束,那個男生卻在走廊上攔住了他,給了他一瓶可樂,冰的。

  向初不解地看向他,那個男生笑著說:「我視力很好的,你睡覺的時候沒壓好卷子,我都能看見。」

  很快,分班結果出來了,他和許懷星成了前後桌。

  許懷星動不動就踢他凳子,纏著他講題,向初被鬧得煩了,轉過頭,在草稿紙上給他寫運算步驟,卻從來不和他對視。

  許懷星撐著下巴,他沒有看向初寫的計算步驟,而是在看向初,看他伸出袖口的細白手腕,看他右手中指上的繭,看他小巧的耳垂,看他壓在眼鏡下面的秀直鼻樑,看他唸公式時小幅度張合的嘴唇。

  他覺得向初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喜歡向初。

  他說:「向初,你的手真好看。」

  又說:「別的地方也好看,哪裡都好看。」

  向初不知道許懷星為什麼要對他這麼慇勤,他不合群,體育課也是坐在樹蔭下看書,但許懷星每次打完籃球都會跑過來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瓶冰可樂。

  那時候他尤其痴迷於晦澀的情詩,比如聶魯達的詩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許懷星非要和他一起看,靠得很近,在他耳邊蹩腳地唸情詩,四周的空氣都熱燙起來。

  「有時候我在清晨醒來

  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遠遠的 海洋鳴響 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港口 我在這裡愛你。」

  向初厭惡一切肢體接觸,本能抗拒和人交流,他只想縮在自己的殼裡。

  但他沒有拒絕許懷星的靠近,也沒有拒絕許懷星給他的可樂,他喜歡可樂,喜歡氣泡爆開的瞬間,那是他單調乏味青春期裡唯一的驚喜。

  有一天晚自習結束,許懷星跟著向初上了21路公交,坐在向初後面一排,塞給他一隻耳機,耳機裡在播放五月天的新歌《如煙》。

  一曲完畢,許懷星說:「如果下次月考,我能考進年級前十,你就答應和我談戀愛,怎麼樣?」

  許懷星是向初見過最聰明的人,只用了兩個月,就能把成績從中下游提到年級第五,總分剛好比他少兩分,就像是故意的。

  許懷星站在年級大榜前,笑容那樣明亮,彷彿周身都是光芒,他說:「向初同學,你是不是要兌現承諾了?」

  向初才意識到,他是掉進許懷星布下的陷阱了,但他好像輸的心甘情願,如果許懷星會在下面穩穩接住他的話。

  十七歲的戀愛,是滾燙的溫度,是沒有盡頭的熱烈。

  他們在漆黑的操場上偷偷牽手,在教學樓的天台上接吻,在狹小的廁所隔間裡做愛。

  許懷星把體溫分給他,把勇氣借給他,把少年乾淨的氣息渡給他,這些都讓向初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活著的。

  高考結束那天,許懷星拉著他,從同學聚會上溜出來,騎單車帶他去海邊,那時候沒有智能手機,沒有高德地圖導航,他們半夜找不到回來的路,索性在海邊過了一夜。

  向初永遠記得鹹腥海風撲在臉上的刺痛感,記得許懷星濕漉漉的掌心,記得許懷星在他耳邊說:「小初,我愛你。」

  報志願的那張表,許懷星從頭到尾抄了一遍向初的,向初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你是海綿寶寶,我是派大星,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向初搖頭,「海綿寶寶每天都很開心,可我不是,我一點也不像他。」

  許懷星握著他的手,吻他側臉,「所以我來了呀,我會讓小初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時向初以為,許懷星,是懷揣著星星的小王子,他來到他身邊,帶給他救贖與愛,帶給他鮮活與真實。

  小王子是他缺失的信仰,是霧裡的白鴿,拚命為他的生命尋找意義,真誠地拉住他搖搖欲墜的心,從此他再也不用在黑暗中獨自行走。

  可是時間是賊,偷走了他的小王子,偷走了他的童話,他的信仰。

  十七歲的那一年,許懷星在21路公交車上給他聽了一首歌,歌裡唱道:「十七歲的那年,吻過他的臉,就以為和他能永遠。」

  二十八歲的這一年,冬天那麼長,可是失戀更長。

  向初病了,他吃了很多藥,但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好了。

  他又聽了很多遍《如煙》,卻只記住一句歌詞:是我來自漆黑,而又回歸漆黑。

2

  這一場大病,讓向初足足高燒了十天,每天都在亂吃藥,竟也奇蹟般地痊癒了,他覺得有些遺憾,本來以為這次就能順利死掉的。

  向初結束病假,回到研究所上班那天,剛好趕上平安夜。

  他的工位上有一個包裝精美的蘋果,不止是他,每個人的桌上都有。

  但只有向初的那一個是紅色的包裝紙,點綴著香檳金色的碎屑,這讓他心情愉悅,決定把蘋果帶回家,擺在客廳的窗檯上。

  他已經戒不掉對紅色的執念了。

  下午,整個科研組都被叫到會議室開會,向初習慣性地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過了一會兒,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走了進來,西裝革履,身形挺拔,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三十出頭。

  「你們好,我是謝時君,C大電子信息專業的老師,各位應該也都大致瞭解了,接下來這個項目需要貴研究所的資源和技術支持,我在這裡先向各位致謝。」

  謝時君鞠了一躬,緊接著開始介紹項目的情況。

  他是C大最年輕的正職教授,雖然近幾年將工作重心放在科研方面,但還是更喜歡在階梯教室裡講課,用粉筆寫板書,和學生近距離相處。

  謝時君講的投入,潛意識裡以為還是在學校講課,翻到最後一頁PPT時,下意識問:「各位同學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抬頭對上訝異的目光,謝時君反應過來,笑著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在學校講課習慣了,一時糊塗了,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對於謝時君所介紹的項目,周圍的同事都是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只有向初十天沒來上班,是第一次聽說這碼事。

  向初的第一反應是抗拒,平日裡,哪怕身邊出現一個新面孔,都會讓他萬分不自在,更何況研究所一向重視和高校的人才對接,合作項目,就意味著組裡的所有人都要參與交流討論,意味著他不得不從他的殼子裡走出來,單是想想都覺得疲憊。

  旁邊的同事阮愉見他在走神,低聲問:「欸,向初,你是C大畢業的吧,你認識謝老師嗎?」

  向初抬頭看了一眼還在侃侃而談的男人,突然一陣沒由來的厭惡,很快又低下頭,冷冷地說:「沒有,我沒聽說過。」

  C大,是他和許懷星的母校,本科加上碩士,向初在那裡度過了整整七年,可是他拚命回想,卻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來任何一個同學、任何一位老師的樣子。

  但他分明記得十八歲的許懷星,十九歲的許懷星,二十歲的許懷星……

  他記得許懷星穿著迷彩服走在隊列最前面,記得許懷星穿著情侶衛衣和他一起上課,記得許懷星穿著正裝參加國獎答辯,記得許懷星的每一個樣子。

  全部,全部,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向初替自己感到悲哀,許懷星佔據了他的生活,如果將有關這個名字的情節通通刪去,他還剩下什麼呢?

  一無所有。

  「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帶領我的團隊,和各位一起,為共同的科研目標而努力。」

  台上的男人拿捏著合適的腔調,說著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向初聽了只覺煩躁。

  「蘋果算是我送給大家的見面禮,希望這段時間能和大家好好相處,共同學習。」

  會議結束,向初面無表情地回到工位上,心情一落千丈,那個紅色包裝的蘋果也沒有之前順眼了。

  •

  十二月的尾聲,習慣了清閒的研究組一下子忙碌起來,幾乎每天都在加班。

  不能準時縮回殼子裡,這就彷彿生物鐘被打亂,向初很焦慮,這種焦慮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工作效率,經常是對著電腦一整天也做不出什麼成果。

  只有回到那間屋子,換上舊衣服,塗好指甲油,向初緊繃的神經才會放鬆,他不得不將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帶回家裡,但這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為此,向初想了一個解決的方法。

  他在左手小拇指上塗上紅色的指甲油,再用創可貼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不露出來一點紅色,就這樣去研究所上班。

  表面上,他穿著沉悶的工作服,面無表情地敲著鍵盤,然而在他微微蜷起的小拇指上,卻藏著一小片放肆的紅。

  這種隱秘的快樂讓向初感到心情放鬆,像是給躁動不安的靈魂找到了一個出口。

  傍晚的組會由謝時君主持,通知的是五點半開始,但謝時君習慣早到,五點剛過五分,他拿著一摞資料走進會議室,準備再確認一遍要強調的內容。

  剛打印出來的資料又多又雜,全部攤開在桌子上,謝時君感覺有些不方便,打算去借一個訂書機,簡單分一下類。

  向初的工位就在旁邊,謝時君走出會議室,剛好看到他湊在電腦屏幕前,咬著左手食指的指節,眉頭緊鎖著,看樣子是被什麼問題卡住了,向初長得顯小,露出這種「苦大仇深」表情,會給人一種故作老成的感覺。

  謝時君向他走過去,禮貌地開口:「向初是嗎,可以借我一下訂書機嗎?」

  向初抬起頭,有一瞬間的錯愕。

  他不知道謝時君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但還是硬著頭皮應了下來,在亂糟糟的抽屜裡翻出一個訂書機遞給他。

  「謝謝。」

  向初點點頭,卻無意間看到謝時君指甲上的顏色,左手和右手,十根手指上都有,花花綠綠的,但不是指甲油,像是用彩筆畫上去的。

  察覺到向初的目光,謝時君倒是沒有在意,對他笑笑,解釋道:「我女兒塗的,小丫頭最近想當畫家,難纏的很,每天把我當畫布用。」

  「哦。」

  向初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後,用力按了按左手小拇指上的創可貼,他突然有些慌亂,要是被人發現他像女人一樣塗指甲油,一定會被當作變態吧。

  謝時君來還訂書機的時候,向初調試了好幾天的程序剛好運行出圖像,謝時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辛苦了,一會兒開會,我儘量說得簡短一些,爭取讓大家早點下班。」

  向初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沒有說話。

  研究所的同事都很敬重謝時君,完全沒有把他當成外人,連向初都能注意到,那位謝老師很是會做人,不過幾天,就和整個研究組的人打成了一片。

  當然,除了向初自己。

  中午,那位謝老師會在職工食堂吃飯,他似乎很有親和力,一邊吃一邊和同事聊天,向初獨自坐在角落的桌子,對他們的聊天內容毫無興趣,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他的耳朵裡。

  他聽到謝時君爽朗的笑聲:「我的學生都叫我蟹老闆,螃蟹的蟹,就是那部動畫片裡的角色,我女兒也是,在家從來不叫爸爸。」

  聽到的同事都被逗笑了,只有向初握緊了筷子,低頭默默吃飯,指節發白,機械性地吞嚥。

  他只想快點下班,回家塗上指甲油,縮進他的殼裡。

  一週前,向初在電視櫃裡翻出了一套《海綿寶寶》的光盤,每晚都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看到睡著,聽著海綿寶寶和派大星沒心沒肺的笑聲,想像自己是靠在許懷星懷裡。

  當然,是那個愛他的許懷星。

  沒有暖氣的冬天冷的要命,但至少夢裡是暖的。

  那套《海綿寶寶》的光盤,是幾年前許懷星買的,在某個快要倒閉的音像店,只花了五塊錢。

  那時候他們是真的沒錢,但也窮的坦蕩,窮的驕傲。

  許懷星出櫃後和家裡鬧掰,公司融資又面臨困難,那三年裡,向初不記得吃過多少箱泡麵,不記得做過多少兼職,他只記得那三年裡疼他愛他的許懷星,記得地鐵末班車上,他可以安心靠著熟睡的寬闊肩膀。

  那時候的他們年輕無畏,相信愛情萬歲。

  許懷星是向初見過最優秀的人,直到現在他也這樣認為。

  高中時,許懷星為了和他戀愛,輕輕鬆鬆就能把成績趕上來,兩人一起讀大學時,向初走在路上都能聽到有女生在議論計算機系的許大神。

  而話題的中心正在等他一起吃飯,兜裡還揣著給他買的糖炒栗子,向初很喜歡這種感覺,忍不住抿嘴偷笑。

  他加快腳步,跑向那個穿著衛衣衝他招手的大男孩,然後把星星攥在掌心。

  大學畢業後,向初決定讀研,許懷星和幾個朋友一起創業,哪怕日子再難熬,向初也從未質疑過許懷星成功的必然性。

  他喜歡的許懷星,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是最耀眼的星星。

  可是現在,向初後悔了。

  星星會擁抱整個宇宙的漂亮,而不是和他一起躲在寒酸的出租屋裡,蒙塵、埋沒。

  可是如果許懷星可以永遠愛他的話,向初寧願他們永遠是依偎著取暖的兩個窮小子,祈求星星為他墜落。

  向初常常會像記憶錯亂了一樣,忘記他和許懷星分手的原因,忘記許懷星做了怎樣不可原諒的事,忘記他對紅色的執念是從何而來。

  他會篤定地想,是他做錯了,是他對不起許懷星,是他不該覬覦星星的光芒,不該指望誰的愛來將他救贖。

  但他清醒之後只會更加地崩潰,焦慮完全支配了他的身體,就連紅色的指甲油都不能讓他冷靜下來,他在起了霧的玻璃窗上一遍又一遍寫:許懷星,你怎麼不去死。

  霧水混雜著未乾的紅色指甲油,順著玻璃淌下來,妖冶又詭異。

  向初坐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感到一種病態的快活。

3

  跨年當天,研究組和謝時君團隊都在加班加點整合數據,終於完成了第一階段的仿真實驗,不知是誰提議要去慶祝一下,幾乎所有人都在附和。

  向初本能地想要拒絕,可他轉念一想,跨年的這一晚,許懷星會在做什麼。

  和公司同事團建?和朋友暢快喝酒?和情人溫存?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會和寂寞沾邊。

  那麼,為什麼他要一個人留在那間遍佈回憶的屋子裡,為什麼他要一個人冷清孤單地迎接新的一年。

  憑什麼?

  向初第一次參與了聚餐,甚至在聚餐結束後,加入了去KTV續場的一行人。

  踏進昏暗包廂的第一秒,向初就產生了退縮的心理。

  以前,許懷星從不會鼓勵他去參加任何社交活動,推薦向初在研究所工作,也是因為競爭壓力小,環境相對單純,不需要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

  許懷星抱著他說:「小初和我在一起,只負責幸福快樂就夠了,至於小初不喜歡的事情,一件都不需要做。」

  向初認真相信了這麼多年,以為許懷星是他的舒適圈,是他永遠不會倒塌的象牙塔,他只負責幸福快樂,只負責一心一意愛許懷星,永遠不需要勉強自己邁出去一步。

  可是當他發現自己錯的一塌糊塗時,已經被永久驅逐出了曾經賴以生存的象牙塔塔尖,他的懦弱暴露在天光之下,根本無所遁形。

  向初拿了一杯酒,默默坐在了角落裡的位置,自覺扮演熱鬧人群的背景板。

  起初,大家還有些拘謹,沒有人點歌,謝時君便決定做帶頭的人,點了今晚的第一首歌。

  「獻醜了。」

  謝時君握著話筒,站在中間,唱了一首《夜夜夜夜》。

  向初窩在角落,旁觀著唱歌的人、叫好的人,在他看來都是故作姿態的人,誠如,謝時君明明唱的很好,卻偏要說獻醜,圓滑世故的叫人反感。

  在向初眼裡,這個世界僅有的光芒都聚集他的小王子身上,可現在,他的小王子跌下了神壇,於是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巨大的黑匣子,他對裡面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如果非要有情緒,那也只會是反感和厭惡。

  謝時君唱完後,大家也都不再拘束,趁著這一年行至尾聲,忘掉煩悶的工作,盡興地玩,三個話筒始終沒有閒置過。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向初,他本來就不合群,久而久之,周圍的同事也都習慣了無視這位古怪陰鬱的工作狂。

  向初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和許懷星在一起時,他幾乎沒有碰過酒,對自己的酒量毫無概念,包廂裡的空調溫度偏高,醉意悄然泛上來,向初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意識模糊中,好像聽到有人唱了五月天的《如煙》。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到家鄉,那座沿海的三線小城。

  八月明媚的日光中,21路公交車在沿海公路上行駛,沿途的紅瓦屋簷下晾曬著各色海鮮,空氣中混雜著小麥發酵的清甜味道。

  他穿著實驗中學的校服T恤,赤著腳在沙灘上奔跑,褲腳被漫上來的海浪打濕,他偏頭看向和他十指交握的人,笑的那樣開懷。

  直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他從十七歲的豔陽天拉扯回悶熱的暖氣房。

  •

  「向初,醒醒。」

  向初睜開眼,看到謝時君放大的臉,直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整個大號包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見他醒了,謝時君溫和地笑笑,「大家都走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時君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面非常出色,是很典型的老好人,周到細心,習慣照顧每個人的感受,又具有領導型人格,有他在的場合,氣氛會被引導的很好,他會儘量讓每個人舒適。

  但向初好像並不願意走入他營造出的舒適中,即便他什麼也沒說,謝時君還是能明顯感受到他的抗拒。

  事實上,謝時君來到研究所的第一天,就大致記住了所有的人,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能力,他幾乎能記住每個上過他課的學生。

  項目的推進和他預想的一樣順利,和研究組的相處也很輕鬆愉快。

  只有向初例外。

  向初交上來的報告幾乎無可挑剔,他擅長用數據說話,絕不會多一個字的描述,報告從頭到尾都透著冷冰冰的完美。

  但是和向初說話時,他的反應,他無意識的小動作,卻是在成年人身上很難看到的模樣。

  那是一種帶著天真的防備,像是頭一次接觸這個陌生世界的雛鳥,帶著滿滿的戒心,試探著揮動稚嫩的翅膀。

  即便如此,依舊掩不住眼底澄澈的天真,還有被過度保護後,又不得不獨自飛行的膽怯。

  今天的聚餐也是這樣,謝時君原本是打算要照顧向初的,甚至猶豫著要邀請他合唱,但向初似乎比平日裡更難以靠近,完全游離在熱鬧之外,一個人喝著酒,散發著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悲傷。

  直到其他人玩得盡興了,陸陸續續離開,向初還在角落沉沉睡著。

  謝時君心生愧疚,即便知道和他無關,純屬是向初的性格使然,還是後悔剛才沒有照顧好他的情緒,索性留下來等他。

  向初穿著連帽衛衣,身前有一個海綿寶寶的印花圖案,看上去年紀很小,稚氣未脫,很像他給本科生講課時,坐在後排昏昏欲睡的普通大學生,而不是每天八個小時泡在實驗室的工作狂。

  這樣想著,謝時君更覺得應該把他安全送回家。

  向初半醉半醒,尚未從夢中回過神來,滿心都是那個牽著他奔跑的少年,他下意識往角落縮了縮,摸索著手機,發現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很害怕,醉酒後頭腦昏昏沉沉,美夢和現實的分界線太模糊,全化成漫無邊際的恐懼。

  他抖著聲音,向謝時君求助:「可以借我一下手機嗎,我想給我的星星打電話。」

  「好的。」

  謝時君遞上了手機,暗自猜測,可能是想給戀人打電話吧。

  向初稱那個人「我的星星」,最近的年輕情侶之間似乎很喜歡星星月亮的隱喻,或許是最近流行的浪漫,但謝時君並不是很能理解。

  他上一次正經談戀愛是在七年前,當時還在用「寶貝」、「親愛的」這樣的稱呼,「我的星星」給他的第一感覺,相較親密,倒是遙遠的意味更多一些。

  可能是他真的老了吧,即便學生們都說他看上去和三十七歲相差甚遠。

  向初撥了他背的滾瓜爛熟的一串號碼,響鈴六聲後,電話接通了。

  「喂,哪位?」

  聽到許懷星聲音的那一刻,向初完全拋棄了尊嚴,忘掉了他四個多月以來的痛苦掙扎,他只知道他需要這個人,他從來就只有這個人而已。

  「星星……我想回家,你來接我好不好?」

  「我好想你,我們一起跨年好不好?」

  許懷星那邊很吵,似乎也是在聚餐,有將近一分鐘,向初都只能聽到喧鬧的人聲和許懷星壓抑著的沉重呼吸聲。

  他很緊張,就在他想要再說些懇求的話時,他聽到許懷星用他最熟悉的聲音,為他十一年的信仰判了死刑。

  「向初,別再這樣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我承認,是我先對不起你,但是你總這樣,是在耗光我們之間最後一點情分。」

  「小初,新年快樂,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繫了。」

  向初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眼淚一行行溢出眼眶,聚在削尖的下巴上,將落不落。

  他不願相信,也是這個聲音,十七歲那年為他唸過情詩,二十歲那年對他說過永遠,二十三歲那年同他許過誓言。

  向初死死握著手機,嘴唇止不住地顫抖,他想嘶啞大叫,想破口大罵,想讓全世界都聽到他惡毒的詛咒。

  可事實上他只是在輕輕地吐字,輕的像嘆息一樣。

  「許懷星,你怎麼不去死。」

  失眠時在心裡歇斯底里過無數次,崩潰時在玻璃窗上寫過無數次,全部是無聲的絕望,這是向初第一次真正將這句話宣之於口。

  他不知道許懷星聽清楚了沒有,不知道許懷星聽到後會有什麼反應,他只知道他在說出口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他想解釋說不是的,他想說對不起,想說星星我愛你,你回來好不好。

  可是電話已經掛斷了。

  短促的忙音在耳邊響起,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寒意逼退了醉意,向初甚至感覺,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清醒。

  只是有時候,清醒反而比沉醉更可怕。

  他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恨。

  他恨許懷星變心,恨許懷星殺死了他的小王子,他更恨自己沒出息,恨自己還在愛著許懷星,恨自己可憐到需要靠回憶和夢境過活。

  那些難平的情緒糾纏向初太久了,終於在這個夜晚,化成了一股強烈的衝動。

  包廂裡變換的燈光投在牆面上,紅的晃眼,像一片猙獰的血跡,向初抬頭,謝時君就坐在幾步遠的沙發上,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向初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謝老師,你和男人上過床嗎?」

  這是向初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沒想到會是這種話題,謝時君很驚訝,看著他臉上不斷更新的淚痕,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嗯,有過。」

  「那你……能和我做一次嗎?」

  在這個迎接新年的節點,向初提前透支了一整年的勇氣,換一場毫無意義的賭博,籌碼是他自己。

  謝時君一直看著向初,他確定向初是在問他,卻一直咬著嘴唇,低頭不敢看他,像是祈求,像是絕望的試探,如果得到拒絕的答案,下一秒就會崩潰。

  謝時君幾乎沒有猶豫,便決定要答應他。

  「好,去哪裡?」

  向初死死咬著下唇,說:「就在這裡好不好,我現在就想。」

  向初是一隻受傷流血的小獸,但他不需要療傷,他只需要一雙手幫他,將他推向更深的絕望,助他解脫,越快越好。

4

  向初跨坐在謝時君腿上,衛衣領口向一側歪著,露出瘦削的肩頸線條。

  他最近四個月瘦的厲害,體重掉了有十斤不止,再加上本來就偏瘦,骨架也屬於男性中偏小的,現在看身量,一點也不像是二十八歲的男青年,反而透著少年尺寸的纖瘦感。

  謝時君的毛衣就在兩分鐘前被他扯下來,丟在旁邊的沙發上,一條袖子垂在地上。

  藏藍色,落灰後一定很明顯,向初分神想。

  他的手顫抖著,去解謝時君的襯衣鈕釦,一邊解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酒精的作用讓他難以思考,甚至想不通自己是在為了弄髒的毛衣道歉,還是為了今晚這一系列難以收場的荒唐事。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謝時君輕輕取下向初被淚水弄花的眼鏡,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取下了自己的,他的指腹拂過向初泛紅的眼角,說:「我們都不戴眼鏡,好嗎?」

  他才發現向初的左眼下有一顆淚痣,眼尾有些上挑,哭過後泛著一層薄薄的紅,更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若說是媚意,他覺得這個形容太輕浮,配不上這雙眼睛,但他作為一個工科教授,實在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了。

  總而言之,這樣漂亮的眼睛,平時卻被厚厚的鏡片擋住,實在可惜。

  向初只覺得鼻樑上倏地一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各色燈光被割碎成模糊的光點,手指還停留在謝時君的襯衣扣上,卻無意識地放鬆了許多。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眼前一片模糊的時候,竟然會更有安全感。

  他看不清楚謝時君的表情,他知道謝時君同樣也看不清楚他,他們之間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即使皮膚緊緊貼著,卻有一種相隔很遠的錯覺。

  剛才還在不斷膨脹的罪惡感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安理得的靠近。

  擴張的時候,向初一直在哭,謝時君有很多次想停下來照顧他的情緒,手上的動作放緩,吻著向初的耳朵問他疼不疼。

  但向初卻哭的更凶,哭著求他:「不……不要停,給我好不好,求求你。」

  「謝老師,求求你,我想要你,你弄疼我吧,求求你……」

  謝時君的動作停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

  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哭著叫他謝老師。

  謝時君雖然是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但也會對每件事進行嚴密的分析和評定,如果是成人之美,對他來說又沒有損失的話,那他大概率不會拒絕,這也是他剛才為什麼沒有拒絕向初的理由。

  但向初此時的狀態顯然並不符合他的判斷,謝時君有預感,如果他真的做到底了,結果一定會很難看。

  他承認,這一次是他判斷失誤了。

  謝時君抽出手指,幫向初拉好衣服,讓他伏在自己肩上,像哄家裡那位愛哭的小公主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

  「好了好了,不欺負你了,怎麼這麼能哭?」

  向初頭腦發昏,意識早已陷入混沌,他在謝時君的衣服上蹭著鼻涕眼淚,胡言亂語道:「因為我是海綿啊,海綿很能吸水的。」

  謝時君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是海綿寶寶嗎?」

  「我是啊,你知道我的派大星在哪嗎,我好想他。」

  謝時君心想,這還真成了哄孩子了。

  但也是巧了,要是讓謝時君開導感情受挫的青年,那著實是難為他了,不過要是換成哄孩子,他反而擅長。

  他問向初:「送你回你的菠蘿屋好不好?」

  向初皺著眉,努力消化他的話,末了哭著說:「不要,我沒有菠蘿屋,派大星也不要我了。」

  謝時君又問:「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沒有回答,向初靠在他肩上睡著了,溫熱的淚水順著側頸浸濕了他的領口。

  •

  向初迷迷糊糊醒來時,身上搭著一件夾克外套,鼻尖縈繞著一股甜膩的果香,應該是車載香薰的味道。

  他看到前面駕駛座上的人,花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謝時君的車後座上,旁邊放著一個兒童座椅,車子還在穩穩行進。

  趕上一個紅燈,謝時君停下車,回頭看了一眼後座,發現向初已經醒了。

  他笑了笑,說:「香薰的味道可能有點沖,是我女兒選的,你要是難受的話就開點窗戶,別開的太大,喝醉以後吹風容易頭疼。」

  這樣的關切讓向初說不出話來,直到謝時君轉過頭,紅燈結束,車子直行,他才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謝謝」。

  想起剛才在KTV包廂發生的事,向初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愧,更覺得自己可憐。

  他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他想報復許懷星。

  可是許懷星會在乎他跟別人做愛嗎?

  不會。

  所以,他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對著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放下尊嚴請求他跟自己做愛,而對方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他怎麼有臉這麼做?

  他到底是在報復許懷星,還是在噁心他自己?

  車開到一個路口時,謝時君突然開口:「對了,你剛才睡著了,我就找你同事阮愉問了你家的地址,是茗灣花園沒錯吧?」

  茗灣花園。

  聽到這個字眼,向初下意識地發抖,胃部生理性抽搐。

  那是他和許懷星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那個看似豪華實際卻早已被蛀空的,搖搖欲墜的夢。

  他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自然,「謝老師,謝謝您今晚的照顧,麻煩您了,就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

  謝時君驚訝地回過頭,「你確定?這裡離你家還有一段路程。」

  向初說:「沒關係,我想自己走走。」

  打開車門的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車裡有多暖和,但那樣的溫暖並不屬於他,他應該屬於絕望的冬夜,他對自己說。

  和謝時君道別後,向初站在原地等他的車開走,然後轉身往反方向走。

  醉酒後腳步有些虛浮,向初瞇起眼睛,努力分辨著前面的路牌。

  夜足夠深,北京城卻很難擁有徹底安靜的時刻,冬夜的霧氣很濃,且摻雜著厚重的霾,看不清月亮,更沒有星星的蹤影。

  遠處的望京SOHO依舊燈火通明,每一扇亮著的窗櫺,好像一雙雙哭紅的眼睛。

  再往前走兩百米,就是地鐵14號線望京站,向初記得2015年的時候,地下通道的廣告牌上寫著:為奮鬥在路上的自己點個讚。

  那年他和許懷星24歲,是這座龐大城市中的兩隻蜉蝣,為了不花錢,他們經常在十點半乘坐13號線,從起點坐到終點,再從終點坐回起點。

  在這條建在地上的地鐵線上,在空蕩蕩車廂裡,牽手親吻,看燈火林立的夜景,是他們的約會方式。

  那時覺得多浪漫啊,和愛的人一起奮鬥在路上,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了,真該給自己點個讚。

  向初走上了一座天橋,站在護欄邊看著腳下穿梭的車流。

  除了在地鐵上約會,他和許懷星還會站在天橋上大喊,或者是在凌晨的地下通道裡擁吻,躲在擁擠城市的隱秘褶皺裡,肆無忌憚地交換熱情。

  城市是溫存與殘酷的雜糅體,它不近人情,卻也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了包容,每個腳步匆匆的普通人都有機會在鋼筋混凝土的摺疊面中,找到與自己同頻的回音。

  向初深深地呼吸,灌進鼻腔的冷風讓五臟六腑有一種撕裂的錯覺,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等到平復下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許懷星。」

  回應他的只有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這座城市將那些誓言的殘肢返還給他,友情附贈無情的嘲笑。

  向初解開圍巾,脫下外套,任冷風灌進脖子,他想讓自己輕省一些,這樣跳下去的樣子應該不至於太難看。

  •

  向初走後,謝時君開車往前行駛了不到兩百米,總覺得心裡隱隱地不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車在路邊停下,步行往回走。

  沒走多遠,他看到了天橋上那個單薄的身影。

  這麼晚了,天橋上就只有一個人,謝時君看不清那人的臉,但他無比確認那就是向初。

  向初看上去很不對勁,沒有人會在天橋最中間無故停留,最重要的是,他離護欄很近,好像隨時都可能會翻過去。

  謝時君沒有思考,一口氣跑上了天橋。

  向初正低著頭拉拉鏈,把他剛才脫下來外套和圍巾重新穿好。

  就在兩分鐘前,對面大廈樓頂的LED屏換成了紅底白字的廣告語,大概是宣傳社會正能量的內容,但向初摘掉了眼鏡,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腥紅色塊。

  他忽然想起了家裡滿屋子的紅色指甲油,還有很多瓶沒有拆封,有一瓶真的很特別,酒紅色中夾著香檳色的閃粉,他還沒有捨得塗過,還有一瓶真的很貴,是他等了好久才買到的。

  如果就這麼跳下去了,那些指甲油怎麼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紅色對向初來說,由憎恨變成了救贖。

  他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遠遠地離開護欄。

  那塊LED屏上的內容還沒有換,依舊是紅底白字,向初戴上眼鏡,終於在這一刻醒悟。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要去死?

  他應該抬頭挺胸地活著,忘掉情人節,忘掉所有戀愛紀念日,只在每個分手紀念日喝酒慶祝,並且日日詛咒做錯事的那個人。

  謝時君跑過來,抓著向初的手腕,焦急地問:「向初,你沒事吧?」

  向初不自在地抽回手,將外套拉鏈拉到最上面,直到被圍巾一角卡住。

  「謝老師,您別這麼看著我,我沒事,只是想在這裡吹吹風。」

  謝時君蹙起眉,他覺得向初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他上前一步,整理好被向初弄的亂七八糟的圍巾。

  「我送你回家好嗎?」

  向初後退了一步,「不用麻煩您,我自己……」

  謝時君沒有給他說完這句話的機會,他繼續問:「那我帶你回家好嗎?」

  這是謝時君今晚第二次問向初這兩個問題,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執著,也許出於好人做到底的原則,也許是因為,他在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向初低下頭,無意識地摳著右手小拇指上的創可貼,膠布幾乎失去了黏性,將將掛在他的指尖。

  就在謝時君以為向初是在用沉默表示拒絕時,突然聽到他說:「謝老師,我失戀了。」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向初,竟感到一陣輕鬆,可能是因為他今晚已經在謝時君面前醜態百出,他們甚至差一點在KTV的包廂裡做愛,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

  謝時君對他突然的坦白很不適應,只能想出幾句蹩腳的安慰,他硬著頭皮說:「沒關係,你還年輕,下一個會更好……」

  「蟹老闆,你家裡有蟹黃堡嗎?」

  向初用一個沒頭沒尾的問句打斷了他的話,他在笑,泛紅的眼尾微微上挑,那顆淚痣隱在鏡片後,莫名有一種驚豔的美。

  謝時君看著他錯愕了一秒,隨即笑了:「可以有。」

5

  向初在頭痛欲裂中醒來,睜眼卻看到完全陌生的裝潢佈置。

  他在床頭櫃上找到自己的眼鏡,戴上以後才覺得找回了記憶。

  記憶碎片慢慢拼湊起來,昨晚他自暴自棄地答應要跟謝時君回家,結果在車上睡著了,心真是夠大的,也不知道謝時君是怎麼把他弄上來的。

  待在陌生的環境裡讓向初如坐針氈,但又覺得出去會更尷尬,他仔細聽了聽,外面好像沒有聲音,也許是謝時君還沒起床?

  向初決定暫時在這裡躲一會兒,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謝時君。

  他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米色壁紙,米色系床品,給人的感覺簡單卻溫馨,牆上還貼著一幅簡筆畫,畫的是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

  大概是謝時君的女兒畫的,那個小姑娘還經常在他指甲上塗各種顏色。

  想到這裡,向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心裡咯噔了一下,頓時感覺掉進了冰窟窿。

  他左手小拇指上的創可貼,明顯不是昨天的那一個,是新換的。

  是謝時君。

  謝時君看到了。

  向初懷著最後一分僥倖,慢慢拆開創可貼,祈禱著上面的指甲油已經掉光了。

  然而掀開創可貼的那一刻,一小片鮮豔的酒紅色映入眼簾,在陽光下無處躲藏,它依舊保持著完整,連一個缺口都沒有。

  向初慌亂地摳著小拇指,沒有卸甲水,只能勉強弄下來一些紅色的碎屑。

  難以啟齒的癖好被人發現,無論是一個人知道還是許多人知道,對於向初來說都無異於公開處刑,他已經開始無意識地發抖,神經緊繃著,快要承受不住了。

  更讓向初絕望的是,他發現在這種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還是許懷星。

  明明昨晚才被這個人冷言冷語地侮辱過,甚至站在天橋上發誓要日日詛咒這個人,現在卻又想躲進他懷裡。

  他也知道不該這樣,他也覺得看不起自己。

  可是身體記憶不由大腦控制,他身體叫囂著的迫切需求,源自於過去被許懷星珍視過的每一次,他的小王子輕輕吻著他的眼睛,告訴他:「沒關係,都交給我,小初別怕。」

  向初捂上耳朵,對自己說: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別再想了。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情緒,抱著膝蓋,把臉埋在掌心,咬著嘴唇無聲地掉眼淚。

  他想,怎麼會這樣呢,拋開分手的理由,他和許懷星分手以後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沒用,離開他的象牙塔,性格上的缺陷被無限放大,可他已經習慣了被過度保護,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改。

  他知道自己哭起來的樣子一定蠢到極點了,但偏偏止不住,甚至想起昨天他也在謝時君面前哭了,還不止一次。

  直到哭夠了,向初才有了第二反應,那就是逃。

  他看到床邊放著一雙格紋的棉拖鞋,鞋面很乾淨,像是全新的。

  可他昨晚毫無意識,根本不是自己走進這間臥室的,謝時君在把他安頓好後還能注意到這種細節,在床邊放上一雙新的拖鞋,甚至連鞋頭的方向都擺放妥當,在向初看來,這個男人已經細心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

  只不過這個認知對他來說並不是加分項,反而讓他更加想要逃跑了。

  他不知道昨晚的謝時君是懷著怎樣的心態去做一個旁觀者,他那些出格的、荒唐的舉動在謝時君眼裡,會不會已經被嘲諷過無數次了,會不會已經被預定為下一次午餐時間要講給同事聽的冷笑話了。

  向初無法再繼續待下去了,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確認外面沒有聲音後,才敢把門推開一條縫。

  他悄悄走出了房間,沒有穿那雙謝時君準備的拖鞋。

  因為他自身的防禦機制告訴他,不要隨隨便便接受一個人的溫柔。

  就在他光腳走到客廳,被沙發上一隻海綿寶寶的玩偶牽住目光時,玄關處傳開了開門的聲音。

  他像被定住了一樣,怔愣地看著謝時君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進了屋。

  謝時君輕輕關上門,一邊彎腰幫小公主換鞋,一邊囑咐道:「進屋先洗手,不能大喊大叫,動畫片聲音開小一點,家裡有客人,記住了嗎?」

  謝怡安搖頭晃腦地說:「記——住——了!」

  和謝時君對視上的時候,向初感覺自己快要尷尬到窒息了,可謝時君只是停頓了一秒,隨即很自然地道了一聲「早安。」

  謝時君捏了捏掌心裡的小手,謝怡安立刻甕聲甕氣地說:「哥哥早安。」

  「這是我女兒,小名叫安安。」

  謝怡安踢踏著她的小拖鞋,跑到向初身邊拉拉他的手,指著他衛衣上的印花圖案,仰頭看他,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哥哥,你也喜歡海綿寶寶嗎!」

  向初的手始終緊貼著褲縫,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手心直冒冷汗。

  「安安,先去洗手。」謝時君走過來,把在向初身上動手動腳的小皮孩趕去洗手,對向初笑了笑,說:「沒有蟹黃堡,買了蟹黃小餛飩代替,可以嗎?」

  向初一句話還沒說,已經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小孩子都愛嘰嘰喳喳,嗓音脆生生地講著自認為有趣的事,謝怡安尤其如此。

  她穿著粉紅色的蓬蓬裙,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晃悠著小短腿。

  「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因為你好看我才告訴你的,」說著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奶奶家的貓咪肚子大大!牠太胖啦!」

  向初不會應付小孩,但生人勿近的本能在孩童的天真面前變得有些多餘,很神奇的,他甚至希望能努力擠出一兩句回應,即便他的回應與否並不會影響到小孩子的熱情。

  「嗯……那你要多帶牠運動一下,散散步什麼的。」

  「哦哦哦!哥哥,我還有一個秘密!」謝怡安突然興奮起來,「胖貓咪喜歡爬樹!爬上去就下不來了,因為牠太胖了,我奶奶還要找警察叔叔來幫忙。」

  謝時君從廚房走出來,把一杯牛奶放在謝怡安面前,對著一秒鐘噘起嘴的小公主揚了揚下巴,意思是必須要喝,沒得商量。

  盯著謝怡安喝完牛奶,謝時君又回到廚房繼續忙活,很快煎好了兩個雞蛋,分別放在向初和謝怡安面前。

  「餛飩馬上煮好,先吃個煎蛋墊一下,溏心的可以嗎?」

  謝時君是從店裡買了一些包好的餛飩回來,自己下鍋煮,如果打包的話,湯湯水水的,怕會影響餛飩的味道。

  向初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謝時君是在跟他說話,目光躲閃著,說:「謝、謝謝。」

  餛飩很快煮好了,謝時君在湯裡放了紫菜和蝦米,用香油調味後給味道增了色,絲毫不輸給外面做的。

  謝怡安坐不住,吃了兩三個餛飩就說飽了,要去房間裡玩她的新玩具,謝時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什麼。

  沒了話多的小孩子,餐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

  向初斟酌了許久,在桌子下用力掐著虎口,逼自己開口:「那個……謝老師,昨天晚上麻煩您了,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您女兒休息……」

  「沒有的事,我昨天早上把她送到我媽那邊了,她喜歡和貓玩。」

  向初點點頭,默默吃東西,祈禱時間過去的快一點。

  「對了,下週一的例會上,方便做一個簡短的報告嗎?」

  看著向初一下子抬起頭,露出慌亂卻不自知的神情,謝時君頓了頓,解釋說:「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這段時間的成果非常優秀,應該和大家分享一下。」

  向初忘了自己是怎麼點頭的,他吃完了那碗蟹黃小餛飩,卻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味道,謝時君說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絕了。

  他用手機導航,坐地鐵回了家,到家後給自己塗上指甲油,連續睡了十二小時。

  •

  元旦假期結束後,向初戰戰兢兢地去上班。

  他卸掉了前一晚塗的指甲油,連左手小拇指上的都不敢留。

  牆上的電子日曆已經跳到了新的年份,跨年那晚的事好像就這麼過去了,謝時君沒有提過,他也假裝不記得,一切如常。

  週一傍晚的例會,向初硬著頭皮,上台做了總結報告。

  說起來真的很丟人,他都二十八歲了,竟然還會因為要在人前作報告而緊張不安,和高中時代被點名發言時的狀態相比,一點長進都沒有。

  好在報告的內容是他所熟悉的,雖然緊張地手都在抖,但也沒有缺漏地講完了內容。

  PPT翻到最後一頁時,向初總算鬆了一口氣,走下台時,看到謝時君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正含笑看著他,和其他同事一起鼓掌,向初低下頭,快步走回角落的位置。

  心驚膽顫的一天終於要過去了,向初甚至還想著,這樣或許也還不錯,至少,他在因為這些事情而緊張時,不會分心想起許懷星。

  也是,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哪還有矯情的餘地。

  離下班還有十五分鐘時,向初收到了一個快遞,很重的四方形包裹,直接寄到了研究所。

  裡面是一些書籍、資料、硬盤之類的,是他和許懷星分手時,沒來得及從書房收拾走的東西。

  還有一張卡片,上面是他熟悉的許懷星的筆跡。

  向初從高中起就喜歡許懷星的字,他覺得許懷星這個人就該寫得這樣一手字,不是硬筆書法那種規矩的好看,但一撇一捺都透出張揚恣意,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卡片上寫著:

  小初,我知道你一定再也不想見到我了,這是你沒帶走的東西,我想你工作上可能需要用到。

  祝好,珍重。

  看到開頭的「小初」兩個字,向初差點要以為他回到了十年前。

  高三時,許懷星每天在他的書裡夾一張紙條,每天都送他一首情詩,徐志摩的、葉芝的、阿多尼斯的、聶魯達的……太多太多了。

  但他記得最清楚的一首,是許懷星因為找不到新的情詩,自己硬著頭皮寫的。

  「小初,我總是想你,每次想你就會想到夏天,想到那場數學考試,想到你的選擇題答案是BACBDDCA,想到我送你的第一個禮物是一瓶可樂,那小初呢,想我的時候會想到什麼?

  想吻你,想吻你,想吻你。

  許懷星情詩寫得不好,但是接吻還可以,早讀結束後你要試一下嗎?」

  這麼多年過去了,許懷星的字跡一直沒有變,尤其是走之旁,還有許多頓筆的地方,哪怕單拆開來看,向初都能一眼認出來。

  但他還是當初那個寫情詩的少年嗎?

  向初咬著牙,將卡片撕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

  噁心的感覺卻遲遲不肯散去,他關掉屏幕中央卡住不動的程序,快步走到茶水間,想借咖啡的苦味來壓一壓。

  有時候,兩件事情之所以成為巧合,是因為它們明明毫無關係,卻在特定的時候撞在一起。

  向初走進茶水間時,剛好看到謝時君站在咖啡機旁邊,穿的是跨年那晚被他弄髒過的藏藍色毛衣,手裡拿著的,是他正準備要選的特濃美式咖啡。

  謝時君喝了一口咖啡,轉過身看到向初,下意識地推了下眼鏡。

  他也覺得有些尷尬,好在很快想到了一個話題,對向初說:「今天的報告做得不錯,下次不用那麼緊張,你可以……」

  「謝老師,我能吻你嗎?」向初打斷他,低聲說,「我報告做得不好,但是接吻還可以,你要試一下嗎?」

  記憶中的少年笑起來很乾淨,定格後,被時間風乾成薄薄的膠片,和那些寫滿情話的紙條一起,黏附在時間的罅隙裡,等待枯涸。

  向初將昔日的詞句放入新的語境中,企圖加快它湮滅的速度。

6

  「我報告做得不好,但是接吻還可以,你要試一下嗎?」

  向初說完便不敢再看謝時君,彷彿透支了勇氣,一直低下頭盯著鞋尖。

  謝時君放下手裡的杯子,杯壁上的溫度還停留在掌心,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向初的後頸,是一個類似於安撫小動物的動作。

  他說:「好。」

  向初被後頸覆上來的熱度嚇了一跳,猛地縮了縮脖子,驚訝地抬起頭。

  謝時君比他高半個頭還多,從他的角度看,謝時君的眼鏡片微微反光,向初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

  他想再靠近一點,至少要看清楚謝時君的表情是否足夠認真,就在兩手快要扶上他的肩膀時,走廊裡傳來幾個同事的交談聲,越來越近,好像正是在朝茶水間走來。

  向初心下一緊,後退了一步,緊接著就被謝時君攥住手,閃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雜物間很窄,周圍堆滿了損壞的桌椅和閒置的機器設備,可供站立的空間幾乎沒有,謝時君只能護著向初的頭,帶著他擠在了堆疊的桌椅間。

  向初的呼吸早已亂套,他的腰抵在身後的桌角上,硌的有些疼,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謝時君敏感地捕捉到了,攬上向初的腰,讓他離身後的桌子遠了一些,也離自己近了一些,他的嘴唇幾乎貼在向初的耳朵尖上,聲音刻意放低。

  「小心點。」

  雜物間裡只有一扇小窗,被疊高的椅子遮擋住,侷促的空間裡一片昏暗,向初幾乎動彈不得,貼在謝時君身前,感受著緊緊箍在腰間的力度。

  同事們在外面喝著咖啡,談論生活,也抱怨工作,隔著一層沒有上鎖的舊木門,他彷彿被困在了這裡,但他並不想做出什麼來幫自己解圍,反而覺得這裡要更安全一些,昏聵又可憐。

  向初垂眸看著謝時君和自己的衣襬,因為靜電的緣故,衣料纖維之間的空隙被迫抽空,只能相互靠近。

  至少是謝時君,不是別人。

  他突然在想,讓謝時君救救他吧。

  外面的聲音漸漸遠了,謝時君鬆開向初,一隻手虛虛地護在他的腰後,幫他隔開身後的桌椅,「別怕,他們走了,我們也出去吧。」

  向初拉住他的右手,看到他藏藍色的毛衣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白襯衣。

  謝時君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穿搭,幾乎每天都是毛衣配襯衣,看起來很文雅,很紳士,像許懷星就不會這樣穿,許總裁在外面只穿西裝三件套,好看是好看的,但他更喜歡看許懷星穿衛衣,更喜歡那個時期的許懷星。

  謝時君沒有收回手,任向初越抓越緊,不解地問:「怎麼了?」

  向初鼻子一酸,很少有人會這樣柔聲跟他說話,他是一塊捂不化的冰,沒有人會選擇用最柔軟的掌心去觸碰。

  「謝老師,有人說過您很溫柔嗎……」

  「謝謝,我就當做是你在誇獎我了。」謝時君笑了笑,拇指撫過他眼角下的小痣,「怎麼又哭了,你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向初鬆開謝時君的手,摸了一下臉頰,指尖一片濕漉漉的觸感,他才發現自己在哭。

  這是他幾次在謝時君面前哭了?

  第三次?還是第四次?

  他懷疑自己可能患有某種心理上的癮疾,一旦在某個人面前露出過蚌殼下的醜態,那麼下一次就會更加沒有遮攔。

  這類似於自我放棄,但又不僅限於此。

  「抱歉,不該自作主張帶你躲到這裡,我只是覺得你會害怕被同事看到,」謝時君說:「但好像是我嚇到你了,能原諒我嗎?」

  向初聽著聽著,突然就在想,謝時君的嗓音和許懷星很不一樣。

  許懷星的聲音像夏天的汽水,無論多少年過去,都有一種永遠年輕的質感,謝時君的聲音要更厚一些,也更溫吞,會讓他聯想到篤實的棉,冬天裡不可缺少的東西。

  回過神來,向初拚命搖頭,「不是,不是你的錯。」

  謝時君皺眉看著他臉上的淚痕,覺得不能就這麼帶他出去,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注意到最裡面的角落裡放著一個舊沙發。

  「來,小心點。」

  他又一次牽起向初的手,帶著他跨過幾個椅子和紙箱,掀開沙發上蓋著的塑料布。

  看起來還算乾淨,可以坐。

  向初先是不解地坐下來,然後看著謝時君坐到他旁邊,像跨年那天晚上一樣,摘下了他的眼鏡,幫他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謝時君也摘下自己的眼鏡,夾在襯衣領口,剛好卡在第一顆扣子上。

  他問向初:「那我現在可以試一試了嗎?」

  「什麼?」

  「接吻。」

  向初愣了一下,才想起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那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他覺得羞恥難堪,但是他看不清謝時君的表情,他知道謝時君也看不清他。

  這又一次幫他找到了心安理得去靠近的藉口。

  向初攬上謝時君的後頸,慢慢地湊上去,在眼前模糊的色塊變得清晰時,嘗到了謝時君嘴唇上來自於特濃美式的苦味。

  很巧,他一開始去茶水間,就是想用一杯特濃美式來壓下許懷星帶來的不適感。

  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想索要一點別的。

  他貼著謝時君的嘴唇,小聲說:「謝老師,我想和您做愛。」

  他不是在自暴自棄,更不是在尋找誰的替身,只是他暫時還看不清自己的心,如果非要確認其中那一部分自私的成分,那麼他大概是在求救,是在等待被救的微弱可能性。

  •

  一月份過去了一大半時,氣溫有轉暖的跡象。

  向初在酒店旁邊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個飯糰,等待加熱時收到了謝時君的消息。

  -吃飯了嗎,需不需要給你帶份午餐?

  -吃過了,您直接來就行。

  向初在打字聊天的時候,一定會稱呼謝時君「您」,禮貌而生疏,面對面時則不一定,畢竟他們面對面的機會並不多,除了每週的學術交流例會,就是在床上。

  而他在床上經常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胡話居多,哪還有心思去注意禮節。

  回覆完消息,微波爐剛好發出叮的一聲,向初拿出略微燙手的飯糰,推開便利店笨重的玻璃門,左轉,走進旁邊酒店的旋轉門。

  謝時君是個完美的情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們第一次做愛就是在這家酒店,向初從脫掉上衣開始就在哭,一直哭到他射在床單上、哭到謝時君隔著套子射在他身體裡,他都還在咬著指節抽噎。

  「不習慣的話,下次可以穿著衣服,」謝時君幫他披上衣服,「我也可以穿著。」

  是謝時君先說了下次。

  所以在那之後,他又忍不住向謝時君發出了暗示。

  他們之間的暗示不需要很明顯,只要在茶水間接一杯特濃美式,放到謝時君的桌角就夠了。

  向初承認,和謝時君上床很舒服,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溫柔自持,會照顧他的感受,會給他細緻的快感,他們逐漸形成了一種默契,會在走進酒店房間時摘下眼鏡,然後再做親密的事。

  向初需要謝時君,需要他給的高潮,只有高潮時的空白能讓他忘記一切。

  包括許懷星。

  他們約的時間通常是在午休,因為謝時君下班後需要去幼兒園接孩子,然後回家做飯。

  謝時君目前單身。這是向初和謝時君第一次上床後得知的,很不恥,他是在不知道對方是否單身的情況下主動和對方發生了關係。

  那一次其實是個意外。

  他和謝時君在雜物間的舊沙發上纏吻了很久,封閉狹小的空間讓曖昧不斷發酵,情動難解,兩個你情我願的成年人之間其實不需要多說什麼,但是就在他的手已經搭上謝時君的腰帶時,謝時君卻制止了他。

  「這裡太窄了,而且我也沒有準備好東西,你會不舒服。」

  於是就這樣,謝時君開車帶他去了酒店。

  十分鐘的車程足夠讓人冷靜下來,身上的情熱消散後,向初緊緊攥著安全帶,比上台做報告時還要緊張,幾乎想要逃跑了。

  謝時君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在離酒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車,甚至熄了火。

  「你不要有壓力,想好了再告訴我要去哪裡,我可以送你回家,也可以請你吃晚飯,所以別怕。」

  然後他下了車,留向初一個人在車裡,給他考慮的空間。

  向初愣住了,其實在他吻上謝時君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把自己完全交出去,這是他自找的,他們之間的糾纏是因他而起。

  反正他不過是一個被碎夢割斷牽引線的木偶人,不值錢,誰來提起殘線都是一樣。

  所以他根本沒有想過,謝時君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選擇權交還給他,把引線放在他的掌心,讓他自己決定方向。

  可他卻因為謝時君的體貼而失去了判斷力。

  向初猛地拉開車門,看到謝時君背對著他站在車尾,他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快步走到謝時君身邊,拉住了他的袖口。

  「謝老師,我們……去酒店好嗎?」

  一到冬天,冬眠的動物會為自己屯糧,屯的越多越好,而人呢,也會變得貪心,要為自己尋覓一些能夠相偎著度過寒夜的事物。

  謝老師太溫柔了,沒有人不想擁有這樣的溫柔。

  對於向初而言,這是他得以熬過這個冬天的最後一根火柴。

  •

  「咔噠——」

  十二點差五分時,向初刷房卡進了酒店房間,第一件事是摘下眼鏡,放在床頭櫃上。

  酒店的窗簾很厚,拉上後室內一片昏暗,幾乎和晚上沒有差別,向初坐在床邊,拆開他剛買的安全套的包裝,取出兩個,放在枕邊。

  於此同時,他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他起身向門口走,同時在心裡默數,距離見到謝時君,還有十秒、九秒、八秒、七秒……

  一秒。

  謝時君站在門外,笑著對他說:「中午好。」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休閒款的淺藍色襯衣,領口和袖口都有錨形的刺繡圖案,上午他在和同事討論方案的時候,向初就注意到了。

  向初還發現,謝時君習慣將襯衣袖口捲上去一些,幫女同事提重物時,小臂上的青筋會鼓起來,就像在床上把手臂撐在他身側兩側時一樣,而現在,謝時君的小臂上搭著一件黑色大衣,眼鏡已經被他取下來,夾在了西褲口袋裡。

  這是他們之間不言而喻的遊戲規則。

  向初側身讓他進來,在門鎖撞上的一瞬間,很自然地接過了謝時君的大衣。

  「中午好,謝老師。」

  …………

  拆開安全套包裝袋的時候,向初想,他和謝時君……應該算是炮友吧。

  這其實是一種很難定義的關係,兩個人看似親密無間,其實只需一步的距離就有可能退回陌生人,但若要將這層親密關係轉正,相互認可,卻不止一步那麼簡單。

  也許要將已有的契合度淬火重塑,也許要退一萬步,從陌生人做起,又或許只需要一句話……

  不過這並不屬於向初需要考慮的範疇了。

  只要在冬天結束之前把握好這段關係就好了,他暫時還不想和謝時君退回陌生人。

  因為冬天和失戀一樣,漫長又難挨。

7

  向初洗完澡,穿著浴袍出來時,謝時君正靠在床頭看一份紙質文件,因為沒戴眼鏡,所以湊的有些近。

  他走過去,坐在床的另一邊,「謝老師在看什麼?」

  「學生的論文,」謝時君說著翻了一頁,「睡一會兒吧,時間還早。」

  「嗯。」

  深色窗簾遮住了正午的日光,房間裡很暗,只有謝時君那一側的床頭燈發著昏黃的光,向初躺在另一側,閉上眼睛靜靜聽著紙張翻動的聲音。

  幾分鐘後,他翻了個身,面對謝時君的方向,手肘撐著頭。

  「謝老師,我今天才發現您有耳洞呢。」

  這是向初無意間看到的,他最近發現謝時君身上有許多矛盾點。

  這個男人習慣了站在講台上,從頭到腳都透著儒雅的氣息,襯衣扣子都是中規中矩地扣到最上面一顆,和人交談時,會根據不同的人、不同場合,調試到最合適的語調。

  謝時君在床上不是這樣的。

  他做愛的時候很少脫掉上衣,但會解開三顆扣子,露出前胸恰到好處的肌肉,他很溫柔,會很好地照顧到床伴的感受,但是該狠的時候,無論怎麼哭著求,他都不會心軟。

  這樣的反差時常讓向初暈頭轉向。

  他被弄到沒力氣的時候就會攀上謝時君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裡,偏頭就能看到他的耳朵。

  第一次看到謝時君的耳洞,向初當時就忍不住聯想,像謝時君這樣的人,是出於什麼契機去打的耳洞?謝時君曾經戴過什麼樣的耳飾,他會不會和戀人戴情侶款?

  今天終於敢提起這個話題了。

  然而謝時君只是淡淡地說:「嗯,有是有,不過好幾年沒用過,已經長起來了。」

  「謝老師怎麼會打耳洞,難道以前是個叛逆少年?」

  向初不甘心地追問。

  謝時君的目光並沒有離開手裡的文件,只是嗓音裡噙了些笑意,「你看我像嗎?」

  「我看不像,」向初側躺著,故意把頭挪到謝時君的枕頭上,「嗯……該不會是為了前男友才打的吧?」

  謝時君沒有說話,但向初注意到了,他輕輕夾在頁腳上的食指和拇指收緊了一些。

  •

  半個月前,他們第二次做愛結束後,向初和謝時君講了他初戀的故事。

  從高中時代講到大學,從大學講到畢業後漂泊的那幾年,哪怕是講到許懷星出軌的那一段,他都很平靜,好像在講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甚至還能從中總結出暗藏的寓意。

  但他最後還是哭了。

  他抱著膝蓋坐在謝時君旁邊,在第一行眼淚溢出眼眶時,撈過身後的枕頭,把臉埋在了鬆鬆軟軟的枕頭裡。

  「我和他……在一起十一年了,他能做到說不愛就不愛了,但是我到現在還在不甘心,我不可能去愛別人了,是不是很可笑?」

  帶著哭腔的聲音隔著一團棉花,悶悶地傳到謝時君耳朵裡。

  「有一次我夢見他回來找我了,夢裡我打了他一巴掌,然後哭著說,我原諒你。」

  「醒來以後我特別害怕,因為我突然在想,如果他真的回來找我,我可能真的會原諒他……謝老師,你說,我是不是很賤啊?」

  「我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他愛我不會比我愛他少,可是為什麼……」

  謝時君只是靜靜地聽著,遞給向初一張紙巾,等他從枕頭裡抬起頭來,接過紙巾胡亂地在臉上揉弄一番後,謝時君另外抽了一張紙,細細地幫他擦拭掛在眼尾、沾濕睫毛的淚。

  他單手攏住向初的後頸,不帶任何情色意味地捏了捏,力道很輕。

  「沒關係,這不怪你,是十一年太久了,沒有人可以輕鬆贏過歲月漫長,你只是需要時間。」

  向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被謝時君攬入懷中,哭濕的枕頭也被他抽走。

  他和謝時君枕在同一個枕頭上,分享同一個午後,前所未有的貼近,向初不知不覺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感覺到眼角下方輕柔的觸碰,癢癢的。

  醒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謝時君拉開窗簾,日光傾瀉而至。

  「該起床了,上班快遲到了。」

  向初愣愣地看著他站在窗前,不適應突然的光亮,下意識抬起手擋住了眼睛。

  謝時君是冬日下午兩點半的陽光,他給你的關懷永遠恰到好處,不溫不火,點到即止的熱度,讓你的身體微微發熱,再溫柔妥帖地止損。

  從那天起,向初開始對這個男人感到好奇。

  他數不清自己在謝時君面前哭過多少次了,但他對謝時君的瞭解,仍然僅限於年齡和職業,還有他有個女兒,至於感情生活,比如他為什麼依舊單身,是婚姻失敗還是別的原因,他一無所知。

  唯一能夠確認的是,謝時君在有女兒之前,一定談過一場戀愛,而對方是個男孩子。

  不然他不會這樣遊刃有餘,嗯……特指在床上的時候。

  「謝老師怎麼不說話,不會真的和前男友有關吧?」

  向初時不時會這樣試探他,企圖找到一點關於「前男友」的蛛絲馬跡,他真的很想知道,什麼樣的人有資格擁有謝時君全部的溫柔,哪怕是過去時態。

  謝時君看著他,突然笑了。

  「你最近越來越大膽了,不是剛開始那個一碰就哭的海綿了。」

  向初愣住了,心想果然是謝老師,一句話就把他噎住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再追問。

  經過這一段時間,向初確實是越來越大膽了,因為他很清楚,從一開始,自己在謝時君面前就沒有任何濾鏡,所以不必畏手畏腳,更懶於東躲西藏,他會毫無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尖銳,偶爾也會表達自己的需求。

  「謝老師,不想回答也可以,那您抱我一下吧。」

  謝時君手裡還拿著學生的論文,向初從他的手臂下鑽過去,雙腿分開,跨坐在他身上,不久前在床單上磨紅的膝蓋彎折起來,浴袍下襬鬆散地蓋在大腿根部,露出的皮膚白皙而細膩。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抱著,謝時君拍了拍他的背,繼續看論文,向初閉上眼,靠在謝時君的肩膀上,似是要睡著。

  過了一會兒,向初感覺到那雙覆著薄繭的大手正有意無意地在他腰間的浴袍帶子上游移。

  「謝老師,您硬了,」向初從他懷裡直起身來,狡黠地眨了眨眼,上挑的眼尾潮紅未退,「再做一次好嗎,我知道您是下午第二節的課。」

  回答他的是一個有點凶的吻。

  •

  向初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時,已經遲到了四十分鐘,好在下午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

  做完工作後時間還早,向初打開淘寶,準備買一個亞克力收納櫃,來放他的紅色指甲油。

  和謝時君的關係穩定後,他對指甲油的依賴度明顯下降了,至少不需要在上班時間藏著掖著一小片紅色,只是待在家裡時依舊保留著執著。

  他偶爾還是會因為突然看到一樣家具而倍感焦灼,畢竟這間出租屋裡到處都是回憶。

  剛準備付款時,介面突然轉成了來電顯示,向初看著屏幕上閃動的「謝老師」三個字,突然有一種上班時間摸魚被領導發現的感覺。

  他起身到走廊裡,劃下接聽鍵,「謝老師?有什麼事?」

  「方便去我的桌子上幫我看看有沒有一個黑色的U盤嗎?」

  「嗯,那您等一下。」

  向初只能硬著頭皮又走回去,在路過其他同事的工位時,儘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謝時君的桌子靠窗,項目開始時,研究所的負責人本想給他安排一個單間辦公室,但他堅持要和普通研究員一樣,擠在擁擠的工位裡。

  桌面上東西不多,收拾的很整潔,向初很快看到了謝時君要找到U盤。

  「謝老師,我看到U盤了,就在您的筆記本上插著。」

  謝時君鬆了口氣,「那就好,我以為落在酒店了。」

  猝不及防聽到酒店兩個字,向初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虛地環顧四周,還好,大家都在埋頭工作,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又走到走廊裡,稍微放開了一點聲音,「U盤,您下午上課要用嗎?」

  謝時君的聲音是他慣有的溫和,但因為信號的失真,聲音似乎被打薄了一些,聽上去更年輕,「沒關係,不用也可以,偶爾寫一寫板書,給學生們換換口味也好。」

  掛斷電話後,向初回到工位,莫名有些心神不寧。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突然很想見謝時君,很想聽聽他原本的聲音,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揣上U盤,坐地鐵去了C大。

  向初對C大校園很熟悉,畢竟曾在這裡念了七年書,所以沒有費多少力就找到了謝時君上課的教室。

  他走到教室前門時,謝時君正面對黑板,握著粉筆,似乎在斟酌該把接下來的板書寫在哪。

  黑板分為活動的四塊,可以通過拉動調換位置,謝時君將掉下來的襯衣袖口重新挽到小臂處,抬手將上半部分的黑板拉下來,落下第一筆,整個過程流暢無比。

  叫了這麼久的「謝老師」,這還是向初第一次走進「謝老師」的世界,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奇妙。

  謝老師上課時很嚴肅,但偶爾也有頑皮的一面,比如他剛才畫完一個電路圖,突然說:「哎對了,課間總是幫我擦黑板的那個男同學,一會兒記得找我登記一下學號,給你加平時分。」

  下面的學生因為這句話騷動起來,他卻又笑著說:「我開玩笑的。」

  眼看第一節課就要結束,向初站在門口,給謝時君發了條消息。

  -謝老師,我把您的U盤帶來了,課間在前門等您。

  下課鈴響了,謝時君解答完幾個學生的問題,又喝了一口水才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很明顯地,他蓋上杯蓋的動作快了半拍,完全不像剛才那樣不緊不慢,趕時間似的。

  謝時君快步走到前門,看到向初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你……怎麼還跑一趟。」

  「我下午沒什麼事,正好來母校逛一逛,順便給您送來。」

  向初把U盤遞過去,同時留意到,謝時君的右手沾滿了粉筆灰,是伸出左手接過了U盤。

  「對了,我可以蹭一節謝老師的課嗎?」

  謝時君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當然。」

  踩著上課鈴聲,向初找了個靠後的空位坐下,謝時君這節課講的是高頻電子線路,黑板上畫著由變容二極管組成的電路,還有幾個波形圖,大概是在講調頻和解調那一塊的內容。

  向初本科讀的專業和謝時君一樣,自然也修過這門課,在他的印象中,算是基礎課裡難度相對大一些的,他甚至還回想了一下當時是選了哪個老師的課……

  好吧,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早就不記得了。

  不可否認的是,謝時君講課的方式很受眾,幾乎沒有學生在走神,前排也都坐滿了,雖然這些內容向初早已掌握,但他倒也能聽進去。

  謝時君的聲音講著他熟悉的知識,一時間竟分不清兩者之中哪個更讓他安心。

  四十五分鐘很快過去了,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向初被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聽的有多入迷。

  向初之前十分抗拒回到C大,因為怕自己觸景生情。

  這裡的每一處景,每一條路,甚至是每一間自習室,都是那場校園戀愛的絕佳見證者,都會讓他想起許懷星,過去的美好是盛在水晶盅裡的毒蘋果,只要碰一下,所有的自救療程都可能會落得功虧一簣。

  但很意外地,他被一堂課吸引了,根本沒有分心做他想的餘力。

  他看著謝時君站在講台上,用紅色粉筆在一幅電路圖上圈圈畫畫,一邊畫一邊和學生解釋,偶爾皺眉,偶爾被學生離譜的說法逗笑。

  淺藍色的襯衣袖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掉到了手腕處,興許已經蹭上了粉筆灰。

  向初挪到最後一排,撐著下巴胡思亂想,他突然覺得謝老師很厲害,各種意義上,都很厲害。

  直到提問的學生都走了,謝時君才開始收拾東西,他挎著斜挎包走到向初面前,笑了笑,說:「我們走吧。」

  向初怔在原地,他想,恍如隔世大致就是如此。

  很多年前,他站在教室後門等許懷星下課,下課鈴響後,許懷星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的人,趁著後門還沒有人,撲向主人的大狗狗似的,在他臉上親一口,說:「我們走吧。」

  過去和現在短兵相接,戲劇性地重合。

  向初跟在謝時君身後走出教室,路過走廊盡頭的一扇弧形落地窗,看到夕陽碎碎的光芒灑在他肩頭,溫柔如他。

  謝老師說,歲月漫長,沒有人能輕易贏過。

  但向初卻發覺,現在這一刻的謝時君,並不比漫長歲月中少年模樣的許懷星遜色。

  •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正好是晚飯時間,兩個人並排走在校園裡,時不時會有學生向謝時君問好,向初低著頭,一連踩過幾片枯葉。

  「突然想起,我還沒有跟你道謝,今天真的謝謝你了,果然還是用PPT講課更方便。」

  遲到了這麼久的道謝,其實很不符合謝時君的性格,他是會把禮貌做到極致的那類人,不過也不能怪他,他是被向初不打招呼就跑過來的舉動驚到了,畢竟這也很不符合向初的性格。

  向初開玩笑道:「謝老師不用這麼客氣,下次請我吃飯就好了。」

  「不用下次,就今天怎麼樣?」謝時君說,「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跟我去一下幼兒園,接孩子。」

8

  幼兒園的放學時間到了,謝怡安所在的向日葵中班由老師帶領著,排成兩列,手牽手走到門口,左顧右盼尋找各自的家長。

  謝怡安很快就看到了向她招手的謝時君,爸爸個子高,站在別人的爸爸媽媽之中很顯眼。

  她鬆開旁邊小男生的手,有點嫌棄地說了聲明天見,然後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小男生一臉難過,眼巴巴看著她的背影,喊道:「安安,我每天給你帶糖吃,你可以每天和我牽手嗎?只和我牽。」

  謝怡安頭也沒回,「我爸爸說不可以!」

  說完一溜煙跑出幼兒園,看到站在謝時君旁邊的人,謝怡安眼前一亮,立馬調整了方向,小陀螺似的,撲上去抱住向初的大腿。

  「好看哥哥!」

  向初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安安,你好啊。」說著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小姑娘紮了兩個麻花辮,他猜測是謝時君早上給她綁的。

  被喜歡的感覺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更何況是這樣可愛的小朋友。

  謝怡安非要讓向初陪著自己坐在後面,向初哪裡會拒絕,一路上都在陪著小公主聊天,腦子裡的詞彙都快搬空了,就為了回答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真想不到謝時君平時是怎麼應付過來的。

  公主的問題庫暫時清空,謝怡安開始講今天在幼兒園發生的事。

  「游小雨跟我說,讓我長大以後和他結婚,還說會給我買漂亮裙子,問我能不能只和他牽手,我才不要!」

  謝時君被逗笑,問:「那安安長大想和誰結婚?」

  謝怡安抓著向初的手,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和好看哥哥結婚!」

  這個答案讓向初受寵若驚,他本來以為這個年紀的小女生都只想和爸爸結婚,實在搞不明白,謝怡安怎麼會看上他?

  謝時君感嘆道:「嘖,真的嗎?安安要是和哥哥結婚的話,爸爸會吃醋的。」

  「那我不管,到時候蟹老闆自己開蟹堡王,我和哥哥會去看你的。」

  向初也跟著笑,剛好遇上一個紅燈,他下意識往前看,猝不及防和謝時君在後視鏡中對視上了,男人的眼裡寫滿笑意,讓向初生出有一種,他是在守株待兔,一直在等著自己看後視鏡的錯覺。

  他驀地回味起謝時君剛才說的話,和哥哥結婚的話,爸爸會吃醋。

  好像有點一語雙關的意味,到底是吃誰的醋啊……

  不過很快,向初就槍殺了這自作多情的「一語雙關」,人家謝老師當然是因為女兒沒有選擇自己而傷心啊,關你毛事啊,向初你在想什麼啊啊啊啊啊,你真是夠了!

  「……向初?」

  聽到謝時君的聲音,向初如夢初醒,「嗯?您剛才說什麼?」

  「介意去我家吃晚飯嗎?」謝時君有些愧疚,「本來想帶你和安安去吃日料自助的,但安安說想吃我做的炸醬麵,所以想問問你……可以嗎?」

  謝時君永遠周到細緻,這更讓向初為自己剛才走神的原因感到無地自容,連忙答應道:「當然可以,謝老師的廚藝一定很好。」

  謝怡安像個小大人似的,很得意地說:「那當然啦,因為他是蟹老闆嘛。」

  •

  向初第二次來謝時君家,這一次是在清醒狀態下,正常地走進來的。

  謝時君幫他從鞋櫃裡拿出拖鞋,向初注意到,還是他上一次穿的那一雙,米色的,裡面的絨很暖和,鞋面依舊乾淨。

  進屋後,謝怡安繼續纏上了向初,「蟹老闆做飯,哥哥陪我玩。」

  向初本來想著來別人家蹭飯,好歹要幫著打打下手,正有些猶豫,就聽到謝時君說:「那就麻煩你陪這個瘋丫頭玩一會兒了,不然她肯定要來廚房搗亂的。」

  「走啦哥哥,陪我玩拉火車!」

  謝怡安拉著他走進玩具房,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把一副撲克牌分成兩份,遞給向初一份,「輸了的人是小烏龜哦。」

  向初一邊跟她玩著,一邊聽著廚房傳來忙碌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這樣也好,他不太會做飯,要是真去幫謝時君打下手,極有可能會出洋相。

  向初又不免想起,他之所以一直沒有學做飯,完全是被慣出來的,七年前剛和許懷星同居時,是許懷星主動包攬了這項任務,當時說的有多好聽呢,他到現在還記得。

  「小初和我在一起只需要負責幸福,這些家務當然是歸你老公我負責。」

  後來生活富餘了,許懷星也不再進廚房,請了鐘點工阿姨定點來家裡做飯,他自然更沒機會了。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向初強迫自己不再想和許懷星有關事,專注於手中的紙牌。

  謝時君的廚藝比想像中還要好,向初看著餐桌上的炸醬麵,還有許多爽口的小菜,雖說都很家常,但是就連擺盤都是講究的。

  他愈發覺得,想在這個男人身上找出一點錯漏,簡直比登天還難。

  謝時君似乎永遠體面,事事穩妥,他的溫和謙遜遮不住骨子裡的優越,這種優越並不是來源於虛妄的自我認同,而是與他相匹配的價值刻度。

  但,正因為知道完美只可能是一種假想,所以人們總有一種想要刺探完美的趨向性。

  向初坐在謝時君對面,看到他側過身照顧謝怡安吃飯,右耳剛好正對著他,他知道,那個耳垂中間的小孔是完美先生的唯一突破口。

  •

  晚飯後,謝怡安又纏著向初和他玩捉迷藏。

  向初數到二十,故意在屋子裡多繞了幾圈,想給藏起來的小朋友多一些成就感,走到書房時,無意中瞥見桌上立著一個相框。

  那是一張畢業照。

  但不是謝時君學生時代的畢業照,而是他作為老師,送走畢業的學生。

  照片上的謝時君比現在看起來要更年輕一些,像是抽去了沉澱後的穩重,相比之下甚至有些「嫩」,他站在一群穿著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的年輕人中間,唇角勾勒出淺淺的笑意。

  向初看的有些入迷,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去謝怡安。

  他走進臥室,打開衣櫃,看到小丫頭縮在謝時君的衣服裡睡得正香,估計是一整天玩的太瘋,撐不住睏意,玩著玩著就睡過去了。

  向初正猶豫要不要叫醒她,謝時君收拾完廚房,剛好走進來,小聲說:「沒事,她經常這樣,我來吧。」

  他把謝怡安從衣櫃裡抱出來,放到她房間的小床上,謝怡安翻了個身,皺著小臉咕噥了幾聲,謝時君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了一陣,細緻地拆開她頭上的兩個麻花辮,用手指順了順亂糟糟的頭髮,最後俯身吻了一下額頭。

  向初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著,開始懷疑自己的思維方式是不是不太正常,一個男人對女兒這樣溫柔,明明是很溫情的場景,他竟然會覺得好性感……

  完了,怕不是魔怔了。

  謝時君關上燈,輕輕帶上門,對向初說:「安安很喜歡你,這丫頭只要遇到喜歡的人就會很興奮,難為你陪她玩了這麼久。」

  「要不要喝點茶?安神的,晚上不會失眠。」

  向初卻問:「謝老師,您這裡有啤酒嗎?」

  見謝時君點了頭,他繼續說:「時間還早,要不我們邊喝酒邊玩遊戲吧?輸了的人要無條件回答一個問題。」

  謝時君倒是答應的很爽快,「可以,怎麼玩?」

  向初想了想,說:「就玩最簡單的抽牌吧,各自抽一張牌,誰的更大就算贏。」

  「好。」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謝怡安玩具房的地毯上,手邊各有一罐青島啤酒,一副撲克牌鋪開在中間。

  第一局,向初抽到了紅桃5,本來覺得勝算非常小了,結果謝時君抽到的是最小的3。

  「那我先問一個簡單的吧,謝老師的眼鏡度數是多少?」

  謝時君答:「具體的記不大清了,兩隻眼睛都是300度左右吧。」

  向初點點頭,突然感覺自己吃虧了,他的眼鏡度數是謝時君的兩倍,還有很嚴重的散光,也就是說,即便他們在床上都摘下了眼鏡,謝時君的視野卻比他清晰地多。

  他看不清謝時君高潮時的表情,可是謝時君能捕捉到他的每一個反應,這不公平。

  看來要考慮一下在做愛的時候偷偷戴隱形眼鏡了。

  第二局向初抽到了大王,毫無疑問地贏了,他心裡暗暗期待,很希望能用這場遊戲,試探出謝時君的秘密。

  「和我說說您的前男友吧,我都把那麼丟臉的初戀告訴您了。」

  謝時君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問,喝了一口酒,笑著轉移話題,「這個問題太寬泛了,實在不好答。」

  「那我換個說法,謝老師的前男友,和我有相似點嗎?」

  謝時君垂眸看著他剛抽到的方片4,有些認命地苦笑著,繼續喝了幾口酒,開口道:「他是……我教過的學生,大概……在一些地方,是和你有點相像的。」

  對於這個答案,向初並不感到驚訝,反而應驗了他的猜測。

  這確實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但他確實從一開始就覺得,謝時君之所以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對他,除去他一貫的待人原則,一定還有其他隱藏的原因。

  他讓謝時君想起一個故人,這個理由無可厚非,他能接受。

  下一局終於輪到向初輸,謝時君順著剛才前男友的話題,問他:「你的前男友,你最喜歡他哪一點?當然,我是說曾經。」

  「讓我想想……」向初一邊洗牌,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許懷星活兒很好,他在床上有很多花樣,我們每次都做的很瘋,但是他在床下又很聽我話,我最喜歡他這一點,當然,是曾經最喜歡。」

  向初是故意的。

  這個答案雖然不能說是完全胡扯的,但絕對不是他最喜歡許懷星的一點。

  他最喜歡的,永遠是十七歲夏天,在樹蔭下給他唸情詩的少年,唸的磕磕絆絆,卻是懷揣著沉甸甸的真誠,將他拯救。

  他故意說的露骨,其實是想在接下來的遊戲裡,引導問題往這一方面偏,他想看到謝時君失控。

  但謝時君的反應卻很平淡,「嗯,繼續吧。」

  這一局又是向初贏。

  「其實我很好奇,像謝老師這樣的人,做過最瘋狂的事是什麼?」

  謝時君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從記憶裡搜尋瘋狂兩個字,或者是第一時間就有了答案,只是在猶豫要不要開口。

  不過很快,向初就確認是第二種情況。

  謝時君說:「和自己的學生在教室裡做愛,我把他壓在講台上,一邊操他,一邊讓他解釋奈奎斯特第一採樣定律,答錯一個點就再操一次,最後教案和粉筆灑了一地,夠瘋狂嗎?」

  「夠,謝老師,您是這個。」

  向初比了個大拇指,同時竊喜於謝時君真的走進了他的圈套。

  很快,下一個機會轉到謝時君這邊,他將向初用來為難自己的問題拋回去,「還是剛才的問題,做過最瘋狂的事。」

  向初靠在懶人沙發上,慢條斯理地說:「高考結束那天,我和許懷星在海邊做愛,凌晨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看見,我很緊張,也很舒服,他說海浪聲都蓋不住我叫床的聲音,到最後我身上全是沙子和他的精液,夠瘋狂嗎?」

  謝時君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這很好,很瘋狂。」

  再到後來,這場遊戲已經完全亂套。

  「謝老師在床上,最喜歡床伴吻你的哪裡?」

  「耳朵,我的耳朵很敏感。」

  向初狡黠地眨了眨眼,說:「好的,我記住了。」

  「那你呢,你最喜歡床伴對你做什麼?」

  「我喜歡面對面的姿勢,一邊接吻一邊做愛,我會陷的很快。」

  謝時君舉起啤酒罐,和他碰杯,語氣依舊平常,說的話卻是十足的調情,「嗯,其實我在我們第二次的時候就發現了,我吻你的時候,你確實會更快。」

  …………

  不知道是在遊戲進行到第幾輪時,他們在地毯上纏吻了起來,兩個空啤酒罐倒在一旁,空氣中纏繞著似有若無的酒味。

  他們都沒有醉,可他們都當做自己已經醉了。

  向初早就預見到了這樣的結果,他樂於見到冷靜自持的男人在成人尺度的遊戲中失去自制力,直到被他有預謀地捲入情熱的漩渦。

  「謝老師……唔……」

  向初和他激烈地吻著,後頸被謝時君用右手護住,同時整個身體被他壓制住,不得不往後仰,就在他快要躺倒在地毯上時,胳膊肘忽然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向初偏頭一看,是謝怡安的派大星公仔。

  這樣東西將向初從昏聵的大夢中強硬地拽出來,點醒了他,他這是在和謝時君偷情,在他家裡,在他女兒的玩具房裡。

  是他布下了一場心思不純的遊戲,引誘謝時君做他的玩伴。

  接著,又讓他想起了許懷星。

  這很矛盾,謝時君是他的藥,一種能讓他暫時忘記許懷星的藥。

  在謝時君面前,他即便在講著許懷星的名字,也不會有多大的心裡波動,甚至在剛才的遊戲裡,他在講起和許懷星之間所謂「瘋狂的事」時,潛意識裡已經把它當做和謝時君之間的一種情趣,並樂此不疲地試探謝時君的反應。

  這很羞恥,但是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對謝時君產生了藥物依賴性。

  向初在兩難境地中,艱難地選擇了退一步,他推拒著謝時君壓下來的肩膀,說:「謝老師,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別在這裡做?」

  「當然可以。」

  謝時君說著便抄著向初的膝窩和肩背,將他穩穩當當地橫抱起來。

  向初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被他抱,一時間有些緊張,但騰空的不安還是促使他用雙手摟緊了謝時君的脖子。

  謝時君抱著他走到門口,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開關就在旁邊,「幫忙關一下燈。」

  向初分出一隻手按下開關,於是公寓裡的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一片漆黑中,謝時君近在咫尺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這讓向初感到慌亂,低聲請求著:「您別這樣,放我下來……」

  謝時君貼近他,用氣聲說:「噓——安安睡著了。」

  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像一道咒語,向初受蠱般地安靜下來,任由謝時君抱著他,在黑暗中穿過客廳,路過謝怡安的房間,進了主臥。

  這是他們第一次嘗試在酒店以外的地方做愛。

  向初很明顯地感覺到,今晚的謝時君有些急躁,雖然儘量在給他溫柔的前戲,但真正進入後,連落在他耳邊的喘息聲都比平時要重了幾分。

  遊戲中試探出的答案,在這裡得到了驗證真實性的絕佳機會。

  向初喜歡的面對面的姿勢,和幾乎沒有停下過的吻,他在一片昏沉中仍記得要關照到謝時君喜歡的,毫無章法地吻著他的耳朵,在高潮的邊緣含住耳垂輕咬,邀他和自己一同沉陷。

  最後他們把整潔的床單弄得一團糟,赤裸著抱在一起,對視上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

  今晚的他們像兩個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一再惹火對方,都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結果是玩火上身,兩個人都落得一身狼狽。

  洗完澡已經過了十一點,謝時君提出讓向初留宿一晚,向初沒有拒絕。

  謝時君把床單被套都換了,深藍色調的,很適合安眠,向初躺在裡側,感到一陣久違的輕鬆。

  今晚之前,他和謝時君總是有意無意地端著架子,一個濫用溫柔,一個過度謹慎,如今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道隔膜也被捅破了,相處方式變得舒適,只差一個故事。

  「謝老師,我們現在不玩遊戲,給你一個講故事的機會,你要不要?」

9

  所有人都認為謝時君活得通透,對什麼事情都看的很開,好像沒有什麼能讓他感到困擾。

  骨子裡的從容和自持是裝不出來的,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慷慨地分給旁人溫柔,不帶任何目的性,也不討任何回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沒有這樣好。

  三十歲那年他才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對方是他的學生。

  冉秋意是他升副教授以後帶的第一屆研究生,於情於理都應該傾注最多的心血。

  他對冉秋意並不陌生,早在他給本科生上課時,這個愛笑的男孩子就時常出現在他眼前,主動當課代表是一定的,課間和課後的短暫時間,還有考試前的答疑,來的學生裡也一定有他。

  所以在冉秋意拿到保研資格,發郵件聯繫他,附上本科期間亮眼的成績單,說想在他這邊讀研時,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沒有哪個導師不想要冉秋意這樣的學生,謝時君也不例外。

  起初他沒有看到男孩眼裡熱烈的愛意,一心一意栽培他,帶他做項目,帶他參加學術交流,他所能拿到的最好的資源,無一不想著冉秋意。

  後來他才意識到,拋開老師這個身分,僅僅作為一個平凡的男人,不可能不被冉秋意打動,他謝時君也不例外。

  男孩乖巧、聰明,笑起來很好看,那雙笑眼從很久以前就只追隨著謝時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了很久,就為了能夠做他的學生,離他近一點。

  「謝老師,我喜歡您,喜歡您很久了。」

  因這短短的一句話而心跳失衡的謝時君,根本做不到拒絕。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轉換的非常自然,在教研室,他們是老師和學生,冉秋意會叫他「謝老師」,他會叫冉秋意「小冉」,但是回到家,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裡,他喜歡縱容冉秋意叫他「時君」,而他會親暱地喚他「寶貝」。

  謝時君把遲來的少年意氣,把這一生中最接近於孤勇的一段心動,毫無保留地送給了他的男孩。

  可圓滿二字究竟有多難寫呢,旁人豔羨的感情卻走不到最後,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比如他和冉秋意,比如向初和許懷星。

  至於為什麼分手……

  謝時君的故事講到一半戛然而止,向初靠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問:「那後來呢,你和他,為什麼分開了?」

  臥室裡只亮著一盞床頭燈,在謝時君沉默的時間裡,向初握住他的手,低頭看著兩個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靜靜等他開口。

  從跨年那晚的糾纏不清開始,向初從未像現在這一刻,覺得自己離謝時君這樣遠。

  原來他們都是被過去困住的可憐人,自以為貼近,卻是在隔著兩層牢籠擁抱,只不過他一開始就主動袒露傷口,不掩飾對治癒的渴求,而謝時君卻始終將一個舊名字握在掌心,背在身後。

  半晌,謝時君繼續說:「後來他碩士畢業,我們同居了,我母親有一次來看我,撞見我和他接吻。」

  「她心臟不好,再加上那時候我父親剛去世不久,受了打擊,需要動手術,她說除非我跟他分開,不然絕對不會配合治療。」

  「所以我跟他分手了,很世俗的原因。」

  謝時君不是沒有試過、爭取過、反抗過,但是看到母親跪在父親的墓前哭泣、痛訴,終究還是低頭認了錯,畢竟他那時已經三十多歲,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紀了。

  所以他在得知向初和許懷星的故事後,難免唏噓。

  他沒能闖過的難關,向初和許懷星贏了,但他們還是沒能走到最後。

  倔強的兩個少年頂住了出櫃的壓力,打拚多年只為向家人證明自己,卻在成熟的年紀裡敗給了一方對感情的不忠。

  雖不至於矯情到,因為兩個失敗的例子就說出「不相信愛情」這種話,卻也難免感嘆,搭建一個人的孤獨似乎遠比構築兩個人的蜜巢要來的簡單,在兩個人的關係裡,但凡有一邊塌陷,雙方都會惹一身鏽。

  「那安安呢?安安是怎麼回事?」

  向初幾乎脫口而出,他也知道自己不該追問的如此急切,但實在太好奇了。

  「分手以後我母親逼我結婚,我不答應,只想一個人過完一輩子,」謝時君閉了閉眼,緩緩道:「後來我去福利院領養了安安,我母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堅決不同意,但還是會幫著我帶安安,這幾年下來,她也慢慢想通了。」

  分手這一段,謝時君講的很簡短,省略了很多細節,直接跳過了分手的過程,還有在這期間兩個人情緒的起落。

  比如曾經開朗的男孩是如何變得陰鬱,冉秋意也曾和向初一樣,放下自尊心,卑微地盼望一個轉機。

  比如他用一封假的婚禮請柬來讓男孩對他死心,在看到男孩發來的「祝你幸福」後,是如何用買醉填滿整個夏天。

  可念念不忘並不能改變結局,他們還是走散了。

  許多年過去,再多的意難平也歸於平靜了,謝時君越來越接近一杯溫水,無論是精於學術還是經營生活,他始終以最成熟的姿態自矜自持,溫水難起波瀾,是因為他再也沒能遇到一個讓他沸騰起來的人。

  向初是個意外。

  跨年那晚,他摘下向初的眼鏡,那顆小痣撞進他心裡,讓溫水泛起了一陣漣漪。

  出於本能似的,他不忍心看這個人掉眼淚,即便眼尾勾挑著的潮紅透出一種驚豔的易碎感,美的驚心動魄,他還是不忍心。

  向初哭著叫他謝老師的樣子讓他想起當年分手時的冉秋意,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可謝時君一直很清醒,沒有玩替身遊戲的興趣。

  更何況,向初和冉秋意一點也不像,性格完全相反,甚至連長相也是,淚痣和笑眼,怎麼看都像是相斥的兩極。

  但他沒有說謊,就像今晚他在遊戲裡回答向初的:「在一些地方,他是和你有點相像的。」

  確實如此,他們兩個只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感情中受過傷的人。

  曾經被愛人全心全意給予過多少分好,全化做血淋淋的傷口。

  只不過在冉秋意那裡,他是那個劊子手。

  換一種說法,他在冉秋意生命裡的最終意義,就是向初的許懷星,雖然中間的過程不盡相同,但結果都是一樣,傷人傷到了底。

  感受到攥著自己的那隻手越來越用力,謝時君笑著抽回手,幫向初蓋好被子。

  「好了,睡前故事講完了,睡吧。」

  謝時君關上燈,背對向初側躺著,兩床被子分的清清楚楚,擺明了體溫不必共享。

  漆黑和寂靜讓時間變得不可感,大約只過了五分鐘,又或許早已超過了半小時,房間裡只能聽到兩個人起伏交替的呼吸聲,可他們都知道對方沒睡。

  是向初先越的界。

  在和謝時君的這段關係裡,他似乎是從一開始就被分配了這樣的角色。

  他隔著被子,從身後抱住謝時君的腰,親暱地蹭了蹭,「謝老師,你現在還會想他嗎?我是說偶爾。」

  謝時君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啞:「你如果不提,我真的很少會想起了,過去太久了。」

  「你不要笑話我,其實我每天都會想許懷星,想,他怎麼就不愛我了,想,他過的好不好,也想,他會不會後悔背叛我。」

  他一點一點靠近,不記得是說到那句話時,徹底挪進了謝時君的被窩裡,暖烘烘的,竟惹得他想哭。

  謝時君沒有對他的坦白發表看法,只是默默把被子分給了他一些。

  於是向初越發得寸進尺,大膽地貼上謝時君寬厚的背,把臉埋在他的睡衣後領,深深嗅著上面清淡的薄荷香。

  心理建設做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氣,從被子下面去摸索謝時君的手。

  那隻手很熱,手掌很寬,覆著一層薄繭。

  是常年執粉筆的手,是為女兒紮頭髮的手,也是擅長料理的手,不過現在,是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給他慰藉的手。

  「謝老師,我們一起吧,既然順路,那就一起走一段。」

  說出這句話要消耗幾公升勇氣,向初沒有計算,好在謝時君沒有讓他等太久,他反握住向初微涼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鬆開、轉過身,在黑暗中和他對視,習慣性地用指腹撫上那顆小痣,以此判斷他有沒有在流淚。

  和他猜的一樣,淚痣還是被淚打濕了。

  謝時君扣住向初的後腰,把他的身體帶向自己,直到他的下巴抵在向初頭頂上。

  「嗯,一起走吧。」

  •

  「一起走」並不代表「在一起」,他們都清楚。

  只不過用這樣的方式捅破那層紙以後,意味著手持正當理由,能夠靠對方再近一些。

  高校開始陸陸續續放寒假,C大空了一半,每天都能看到不少拉著行李箱的學生,他們或許去往北京西站、北京南站、客運中心、首都機場,從一座像牙塔湧向另一座。

  期末是老師最焦頭爛額的時候,謝時君忙碌於學校的工作,鮮少出現在研究所。

  向初還是那個向初,例會上輪流上台匯報時,他依然緊張地手心出汗,只是在瞥見謝時君空著的座位時,會有一瞬間的失落。

  沒有人在他走下台時,含笑看著他,真誠地鼓掌。

  向初時不時會藉著送項目資料的名義,去C大找謝時君,和他在校園裡散散步。

  兩個坐在湖邊的長椅上,肩膀只隔著一拳的距離,向初看到不遠處有個抱著吉他的男生,獨自背對下沉的日光,撥弄琴弦。

  他突然聯想到了什麼,開口問:「謝老師,您去聽過學校的跨年歌會嗎?」

  謝時君說:「沒有。」

  「談戀愛的時候也沒和他一起去聽過?」

  聽向初的語氣,好像這是一件多麼讓他震驚的事,謝時君覺得好笑。

  「我們在學校裡談戀愛,可不像學生情侶那麼自由,我是老師,就算去了,也沒辦法在跨年倒計時的時候跟他擁抱接吻,不如換個地方約會。」

  「說的也是……」向初望著湖面上飄著的浮冰,低聲自語,「我和許懷星每年都會去,大一那年他一頭熱,去參加了海選,唱了一首《七里香》,不過他是真的五音不全,沒唱完就被評委喊了停。」

  「我記得你說過,他這個人優秀的可怕,好像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好的,」謝時君說著打了個響指,「你看,這不就找到了嗎,唱歌。」

  向初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謝老師也有這麼不正經的樣子。

  他打了個哈欠,被陽光照的有些睏倦,「可我那時候很不客觀,根本判斷不出來他唱的怎麼樣,只知道他唱歌的時候眼睛裡只有我,果然啊,戀愛中的人都是傻瓜。」

  向初講的漫不經心,謝時君也沒有插話。

  他認為輕鬆的自嘲是放下的先兆,或許向初已不再需要他的開導。

  「謝老師,您唱歌就很好聽。」話題急轉,主角指向謝時君,「那次您在KTV唱了一首《夜夜夜夜》,真的很好聽。」

  謝時君很是驚訝,「真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天你心不在焉的,我以為你沒有在聽。」

  向初粲然一笑,抬起手,狡黠地點了點謝時君的喉結,「謝老師,下次有機會再唱一次吧,只唱給我聽。」

  「榮幸之至。」

  他們常常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旁人聽到定會覺得怪異,因為聊天內容充斥著雙方的舊愛,而他們不僅默許了這樣的怪像,還能毫無芥蒂地同新歡相互調侃。

  好像他們真的已經大方地放下了,大方到可以將過去搬上檯面,作為談資。

  若是實在沒得聊,也能談一談學術,說一說謝時君家的小丫頭,直到太陽落山,罩在肩頭的暖意被漸漸抽光,他們離開。

  向初有時會搭謝時君的車回家,順路和他去幼兒園接謝怡安,然後就會被小姑娘強行扣留。

  這樣也好,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願意回那個家了。

  幾個月前,向初覺得自己不會變好了,希望能在給過他最多幸福的地方殺死自己,而現在,他終於開始考慮搬家了。

  於此同時,在兩個人越來越頻繁的性事裡,謝時君徹底放任了自己的本能。

  他是所有人眼裡的老好人,最擅長經營溫柔,而直到向初戳破了他完美先生的表象,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想做什麼好人。

  尤其是在床上,他和向初都不是需要伴侶處處遷就的小處男,太小心反而會顯得矯枉過正。

  春日的影子還沒見到,性慾倒是愈發高漲。

  他們甚至有效利用了他們第一次差點做愛的地方,那間狹窄的雜物間,謝時君將舊沙發收拾乾淨,挪開礙事的桌椅,向初在沙發縫裡藏了幾個安全套,這樣想做的時候,隨手就能拿到。

  和向初在一起,謝時君什麼都不必掩飾,學會丟掉冗餘的溫柔,也是斷捨離的一種,讓赤裸裸的慾望沿著命理野蠻生長。

  他會想操壞身下的人,發狠地頂撞,直到向初的求饒聲染上哭腔,只要一想到他在床上的嬌氣是被另一個人慣出來的,就忍不住在他白皙的身體上留下痕跡,甚至有些話不假思索就說出來了,和普通男人一樣,喜歡無聊地攀比。

  「是我幹的你舒服,還是許懷星幹的你舒服?」

  向初毫不示弱,紅著眼眶反問他:「那你呢,雜物間和教室,哪個做起來更刺激?」

  曾經碰都碰不得,一提起就能引發過敏反應的「前任」二字,徹底淪為了兩個瘋子之間的情趣。

  他們是共享秘密的人,是共謀的關係。

  他們身上都有一塊丟失的拼圖,機緣巧合下達成雙向選擇,決定用彼此來填補,即便形狀不可能完全契合,即便需要硬生生地塞和擠。

  是很荒唐,但他們相互需要。

  這時的他們耽溺於眼前的快樂,都以為能夠全身而退,誰也沒有預想到,那塊差強人意的拼圖,到後來卻怎麼也拿不下來了。

10

  轉眼迎來了春節假期。

  向初照例要回老家,陪母親過年,走的前一晚,他去了謝時君家,據說是謝怡安小朋友邀請他來吃飯,然而他到了之後,並沒有看到熱情的小朋友。

  「安安呢?」向初一邊換鞋一邊問。

  「去她奶奶家了。」

  謝時君剛從學校開會回來,領帶還沒來得及解下來,因為是很正式的教研會,要求穿的正式些。

  「我媽隔壁搬來兩兄弟,聽說哥哥還是警察,謝怡安這個小花痴,看見以後就賴著不走了,怎麼辦,她現在已經不想和你結婚了,要跟警察叔叔結婚去了。」

  向初瞇起眼看著一身西裝的謝時君,心思全被吸引去,嘴上只隨意回了句:「那我好傷心啊。」

  一點傷心的意味都聽不出來。

  謝時君說:「沒關係,她不想,我想。」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玄關處,目光交接間漾起心照不宣的暗流,彷彿兩個曖昧高手在切磋,連周圍的空氣都在升溫。

  向初先低頭笑了,他上前幾步,鬆開謝時君的領帶,有意無意地撩起又放下。

  「謝老師,好會說情話啊,當年冉秋意一定被您迷死了吧……唔……」

  謝時君一向擅長用行動說話。

  嘴唇被咬的有些疼,原本扶在腰側的那隻手靈巧地鑽進衣襬,順著腰線滑動,帶著和謝時君式的溫柔完全相反的粗魯,向初隱約察覺到,他是在表達不滿。

  一吻結束,兩個人都有些喘,謝時君依舊緊緊箍著向初的腰,把人固定在自己身前。

  身高差讓向初不得不踮起腳尖,接完吻本來就有些腿軟,他很想站好,可謝時君似乎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謝老師,放開我吧……」

  話一出口,卻被箍的更緊了,他只能扶著謝時君的肩膀保持平衡。

  謝時君皺著眉,問:「你在C大有沒有上過一門選修課,叫說話的藝術?」

  向初總算琢磨出來了,謝時君生氣了,他不喜歡聽自己提冉秋意,尤其是剛才情趣正濃,好像是有些煞風景。

  好吧,那就試著哄一哄?

  向初勾著他的脖子,藉著力輕輕往上一跳,兩腿分開環在謝時君腰上,謝時君下意識托住他的屁股,典型的抱小孩姿勢。

  「我知道錯了,謝老師可以罰我。」

  咬字間刻意多混了些鼻音,已經接近於撒嬌了。

  謝時君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表示不悅,向初差點被這幼稚的反應逗的笑出聲來,他剛才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捧著謝時君的臉,和他額頭相抵,這會兒為了藏起臉上的笑意,偏過頭,順勢親了一下耳朵,緊接著屁股上就挨了兩巴掌,被謝時君抱著往臥室走。

  客廳角落裡放了一面穿衣鏡,是謝怡安臭美專用的,花裡胡哨的貼畫左一個右一個,謝時君瞟了一眼後,饒有興趣地停了下來。

  向初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鏡子,很快明白了為什麼要在這兒停下。

  他以為今天要陪謝怡安玩,為了方便活動,穿了寬鬆的衛衣和運動褲,現在這麼掛在一身正裝的謝時君身上,氣場上的反差很奇妙。

  而且,怎麼說呢,很容易讓人往不怎麼單純的地方想。

  向初夾緊了謝時君的腰,頭埋在他頸窩裡悶悶地笑,「謝老師,我突然發現你這個人吧,蔫壞蔫壞的。」

  「所以今天,是您故意把我騙來的?」

  「你說呢,」謝時君把他壓在鏡子旁邊的牆上,臉慢慢湊近,清俊的五官不斷放大,向初幾乎能看到他鼻樑上被眼鏡壓出的淺淺痕跡,「小初。」

  話音未落,向初倏然睜大了眼睛,交握在謝時君頸後的手猛地收緊。

  小初。

  謝時君第一次叫他小初。

  這個稱呼曾經只屬於許懷星,十一年來都只屬於許懷星,可許懷星丟棄了它,讓它飄在北京城灰撲撲的天上,蒙了塵,失了魂。

  終於,它被謝時君認領了。

  向初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呆呆地望著謝時君,直到柔軟的唇覆上來,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都忘了要閉上眼睛。

  做愛的時候要摘下眼鏡,接吻的時候要閉上眼睛,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定。

  謝時君的唇峰貼著他的,輕輕摩挲,聲音輕的像是在哄:「乖,閉眼。」

  向初乖乖閉上眼,同時張開嘴任他侵略,決心縱容這個難得霸道一次的男人,只是在跟不上略顯急躁的節奏時,在心裡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又接吻啊,謝老師最近好喜歡接吻。

  好像在單純的炮友關係中,很少像他們倆一樣毫無嫌隙地接吻,而理由往往是,接吻這種事,只能和愛的人做。

  可向初認為沒必要這麼矯情,又不是什麼純情小處男,床都上過了,還糾結接吻,豈不是腦子有坑……但他轉念一想,如果對方不是謝老師,他可能也不會接受親吻,光是想想就覺得膈應……

  在被吻的七葷八素之際,向初仍沒有放棄胡思亂想,精神可嘉。

  可惜他很快就沒辦法分出精力了。

  在鏡子前,他被摘掉眼鏡,被分開雙腿進入,被面對面擁抱,他的眼裡氤著一汪熱意,來自於蓄滿卻未能掉落的淚,他在濃稠的慾望和輕淺的啄吻中,捕捉到一絲縹緲的幸福感。

  他聽到謝時君一直喚他:「小初。」

  •

  等兩個人折騰完,早就過了飯點。

  謝時君打開冰箱看了看,確定食材還充足,向初倚在門框上,實在沒力氣動彈,嗓子也叫啞了。

  「好餓,煮點快的吧,家裡有方便麵嗎?」

  有是有,不過只有一包,肯定不夠。

  謝時君在裡面加了一包兒童餃子,還有一包蝴蝶麵,都是謝怡安平時愛吃的,只有這些個頭小,熟的快,能和方便麵一起煮。

  他在櫥櫃裡翻找,搜尋各種兒童食品時,向初就靠在一旁看著。

  他越看越覺得真是怪了,謝時君明明長了一張顯年輕的帥臉,和二十多歲的小年輕放在一起也未必會輸,卻意外地和廚房這種煙火氣濃重的地方很搭調,甚至更襯得他有魅力了。

  大雜燴很快煮好了,謝時君直接把鍋端到餐桌上,用一本舊的《IEEE(電氣與電子工程師協會)月刊》墊在下面,兩人一鍋,開始享用遲到的晚餐。

  一開始只有餐具碰撞的聲音,實在是因為他倆都餓得厲害。

  向初狼吞虎嚥了一會兒,抬頭看到謝時君正把幾個煮破的小餃子夾到碗裡,把完好的那些堆在靠近向初的一側,鍋裡的熱湯還冒著熱氣,在他的鏡片下方聚起了一層霧,可他神情專注,和在課堂上寫板書時沒有什麼區別。

  他認真的樣子真的好好看啊。

  如果這樣說,那謝時君好像沒有不好看的時候,因為他一直都很認真,認真地做每件事,認真地對每個人好。

  連他親媽都沒對他這麼好過,向初心想。

  謝時君就是這樣的人,任何揣測都是多餘,以他為圓心,半徑五十米,能夠走進這個圓裡的人,哪怕只是無意,只是短暫停留,也都是幸運的。

  向初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能和謝時君順路,搭伴走這麼一段。

  就算……就算有一天不順路了,也不遺憾。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分食完了一鍋大雜燴,向初放下筷子,長舒了一口氣,「呼,真羨慕謝怡安小公主,有個又帥、又體貼、做飯還好吃的爹,這就已經贏在起跑線了。」

  謝時君苦笑著收拾碗筷,「那丫頭可不這麼認為,她每星期換一個想結婚的人,上週是你,這週是警察叔叔,反正沒有一次輪到過我。」

  向初笑得前仰後合,一點不走心地安慰他:「會輪到的,你要等。」

  向初本想洗碗,被謝時君以「你是客人」為由拒絕了,於是謝時君洗碗的時候,他只好站在旁邊,剝了個橘子,一瓣一瓣餵給他。

  「謝老師,你和安安過年怎麼過?」

  「會去我媽那邊吃年夜飯,陪她看看春晚,然後住上幾天,一起串串親戚。」謝時君說,「大概就是這樣,沒什麼特別的。」

  向初把最後一瓣橘子送進自己嘴裡,「挺好的,過年就是應該這樣。」

  「我真的很不想回家過年,我媽這個人太神經質了,我每次回家都很煎熬,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她交流,生怕哪句話說錯。」

  「以前,許懷星跟我一起回家,他會說話,能把我媽哄的高興,可我不行。」

  「我媽還不知道我和許懷星分手了,我得想想該怎麼跟她解釋,實在不行就先瞞著她吧。」

  向初自顧自地說著,謝時君沒有出聲,只是低頭洗著碗。

  其實很多時候,向初在單方面傾訴時,並不期待謝時君的回應,相反,他更喜歡兩個人之間默契的沉默,但這次不太一樣,他有點想讓謝時君安慰他一下,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

  半晌,水聲停了,向初終於忍不住,上前兩步,從背後抱住謝時君的腰,臉埋在他肩頭蹭了蹭。

  「我真的不想回去……」

  「謝老師,你哄哄我吧,就像哄謝怡安那樣。」

  謝時君的手上還沾著水,沒來得及擦乾便轉身面對向初,他用手腕內側輕輕碰了碰向初的臉頰,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就像哄謝怡安那樣。

  「你乖,堅持一下好嗎,回來以後給你新年禮物。」

  向初勾住他的脖子,沒出息地紅了眼眶,「嗯,我會很乖,你要獎勵我。」

  他突然好羨慕謝怡安,羨慕她能每天被謝時君這樣哄,贏在起跑線只是說笑,能被謝時君捧在掌心寵著愛著,就注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

  從北京到向初的家鄉,高鐵五個多小時,很難熬。

  好在天氣不錯,向初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耳機裡循環播放《七里香》。

  他最近在用這首歌做訓練,什麼時候前奏響起,許懷星不會和「窗外的麻雀」一起從他腦海裡跳出來,他就贏了。

  偶然遇到一片雲,形狀很像一個螃蟹,向初隨手拍了下來,發給謝時君。

  -蟹老闆,你看。

  謝時君很快回覆了他,他在向初原來那張照片上畫了一個圈,圈出螃蟹下方一片扁扁的雲。

  -這個是海綿,一塊躺著的海綿。

  向初握著手機,頭靠在車窗上,吃吃地笑。

  他暫停了耳機裡的音樂,好像能聽到心臟在砰砰直跳,蓋過了列車運行的噪聲。

  怎麼辦啊謝時君,我好像已經開始想你了。

  很期待你許諾的新年禮物,但是,更想你。

11

  除夕夜大概是一年中街上最冷清的一晚,向初頂著風,帶大帥在小區裡遛了一圈,好吧,實際上是他被大帥遛。

  大帥是他們家養的狗,一隻品種不太純的金毛,今年十歲了。

  從向初去北京念大學到現在,也剛好是十年,他一年才回家一次,大帥自然不認得他的味道,但這狗天生就人來瘋,每次向初回家,都只會象徵性地凶上兩分鐘,然後就開始撒歡似的搖尾巴。

  向初一手牽著狗繩,一手拿著手機,趁大帥走的慢,點看朋友圈看了看。

  謝時君半小時前發了張照片,是他握著謝怡安的小手,謝怡安握著一枝毛筆,在紅紙上寫了個飄逸雋秀的福字。

  向初剛想點個讚,就被突然興奮起來的大帥拽了個踉蹌,只好先把手機放回口袋,繼續被狗遛。

  等到大帥的興奮勁兒過了,向初牽著牠往家走。

  老式單元房的樓層矮,沒有電梯,向初家住頂樓,他一邊上樓,一邊不自覺地留意著各家的門,好像都貼著嶄新的福字,若不是看到上面的圖案,他都想不起來原來新一年是鼠年。

  走到六樓,大帥呼哧呼哧地蹲下來等向初開門,向初翻找鑰匙的時候,心裡有些壓抑。

  只有他面前的這一扇防盜門上光禿禿的,這麼多年都沒有貼福字的習慣。

  想到這裡,已經勾住鑰匙的手忽然換到另一個口袋,向初拿出手機,給謝時君發了條微信。

  -謝老師,可以寫一個福字送給我嗎?

  發送成功後,向初深呼吸幾下,開門,走進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媽。」

  「回來了啊,快洗手準備幫媽包餃子。」

  周文清準備的餃子餡是鮁魚餡,她一邊搟皮一邊唸叨:「我記得小許最愛吃這個餡的餃子,可惜今年他沒來,等你回北京的時候,我再包點,你給他帶回去嘗嘗。」

  「嗯,到時候再說吧。」

  向初拿起一個餃子皮,放上餡,再用手指笨拙地捏合。

  周文清瞥見他包好的餃子,拿起一個,說:「你看你包的,等會兒一煮肯定破,小許包的餃子就不一樣,餡多,褶又漂亮。」

  向初低著頭嗯了一聲,他還是不想告訴母親他和許懷星分手的事,希望能瞞多久是多久。

  他和許懷星在大學畢業那年出櫃,很意外地,周文清並沒有像向初想像中那樣歇斯底里地大罵,反而表現出了極大的支持。

  她說能理解,也會祝福。

  「既然相愛,那就好好地在一起。」

  向初被這句話感動了很久,可如今他甚至懷疑,如果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周文清,她一定能找出一百條理由讓他們和好。

  以前,向初帶著許懷星回家過年,每每聽到周文清的誇獎,許懷星都會蹭到他旁邊,賤兮兮地說:「小初,你老公厲不厲害,這麼會討丈母娘的歡心,你晚上要不要獎勵一下。」

  那時候覺得多幸福啊,周文清每唸一次許懷星的好,向初就覺得自己更愛許懷星一點,愛人被認可的感覺太好了,他幾乎要飄飄然了。

  但現在這些話傳到向初耳朵裡,只會讓他感到透不過氣來。

  春晚開始了,向初家的年夜飯也上桌了。

  沿海城市,飯桌上當然是海鮮居多,向初雖然是海邊長大的孩子,但從小就聞不得海鮮的腥味。

  然而他小時候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惡,長大後又不好意思拂了母親的心意,周文清便以為他愛吃,還是和往年一樣,準備了一桌子海鮮。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因為不懂怎麼開口,那就不說了,因為不懂怎麼和人相處,那就躲起來。

  周文清一邊給向初剝蝦,一邊唸叨,「小許怎麼忙到連過年都要加班,年輕人打拚事業是好事,但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累病了就不值當了,平時都是他寵著你、遷就你,你啊,也要多關心他。」

  「你記住媽媽說的,兩個人談感情,一定要相互體諒,相互扶持,當年我和你爸爸就是因為……」

  向初夾了一個餃子到周文清碗裡,打斷她即將發表的長篇大論。

  「媽,吃飯吧,餃子都要涼了。」

  周文清始終沒能走出婚姻失敗的陰影,這些年來愈發敏感,好像再也見不得誰的感情破裂,她有無數關於經營感情的大道理,向初聽了這麼多年,你要和他好好的,你要對他好,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些都是空話。

  「哎,只要你能過得好,媽媽也就放心了。」

  氣氛始終不冷不熱,兩個人的年夜飯很快草草收場,周文清睡得早,看了一會兒春晚就回了臥室。

  和她道完晚安後,向初總算鬆了一口氣,他不想回自己的房間,還是待在客廳,偶爾剝幾個花生餵給趴在他腳邊搖尾巴的大帥。

  春晚是肯定看不進去的,他想給謝時君打電話,已經想了一晚上了。

  向初糾結了半天,索性關掉電視,走到陽台上透透氣,大帥搖著尾巴跟在他後面,十分慇勤,向初彎腰點了點牠的鼻子,「你倒是挺黏人。」

  「許懷星以前也和你一樣黏人,特別聽我的話,可是他不要我了,大帥,你會不會也背叛我?」

  大帥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一臉無辜,向初笑著揉揉牠的頭,「算了,大過年的,我們不說他了。」

  向初一直糾結到快十二點,電話也沒打出去。

  市區不讓燃放煙花爆竹,但遠處的天空中,還是有煙花一朵一朵綻開。

  就快到除夕夜的高潮了,向初撐著下巴,他猜這會兒,所有人的手機應該都很熱鬧吧,在群裡在搶紅包,給親朋好友群發祝福。

  他是收不到什麼祝福的,因為不習慣親密關係,害怕和生人說話,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和所有人都保持著生疏的社交距離,不管是生日還是過年過節,手機都和平時一樣安靜。

  他又忍不住想,謝老師除夕夜一定很忙吧,要做年夜飯,要陪母親看春晚,要哄孩子睡覺,要回覆朋友的祝福短信,哦對了,還有學生的……

  向初蹲下來,捋了捋大帥的耳朵,捧著牠的頭,一本正經地問:「你說,我現在給謝老師打電話,他會接嗎?我覺得很有可能是正在通話中。」

  「要是沒打通,那我多沒面子啊,大帥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想跟他說新年快樂,大帥,你說我到底要不要主動打電話啊?我有點緊張,我怕我會結巴。」

  大帥被他弄的很是不耐煩,叫了兩聲表示拒絕,掙開他的手,挪到一邊瘋狂甩耳朵。

  時間從23:59跳到0:00時,向初的手指還停在「謝老師」三個字上方,遲疑著要不要按下去,這時屏幕上方彈出來一條短信提示。

  是一個陌生號發來的。

  -小初,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向初知道這個陌生號的主人是誰,除了許懷星,沒人會叫他小初,也沒人會趕在零點給他發消息,但他早就把許懷星拉黑了,許懷星必須換一個新號才能給他發短信。

  他想都沒想,直接左劃,將那條短信刪了。

  接著又點開通訊錄,毫不猶豫地撥通了謝時君的電話,好在忙音只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

  「新年快樂,小初。」

  向初一怔,差點忘了,現在不只是許懷星會叫他小初了,這個認知讓他有了一瞬間的得意,他輕快地說:「謝老師,你是今年第一個和我說新年快樂的人。」

  謝時君說:「那太好了,你也是第一個和我說新年快樂的人。」

  向初故意抬高語調,懷疑地說:「是嗎,我可不信。」

  謝時君爽朗地笑了,「為什麼不信,我沒接別人的電話,一直在等你。」

  向初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就算謝時君是在騙他,他也很知足了。

  他還在發呆,就聽到謝時君問他這幾天開不開心。

  其實不開心本來就是向初的常態,都這麼大的人了,他也沒有什麼好委屈的,但是猛然被人關心,而且這個人又是謝時君,就會很想得到安慰。

  向初將手機換到另一邊耳朵,貼近了一些,說:「不太開心,想聽您哄哄我。」

  他最近不怎麼稱呼謝時君「您」,突然這樣一說,賣乖的意味非常明顯。

  謝時君像是預先演練過了一樣,說的很流暢,聲音聽起來比平時還要溫柔,「乖,給你的福字已經寫好了,還有你的新年禮物也準備好了,再堅持一下,多陪陪家人,多笑一笑,好嗎?」

  「嗯,我會乖的,你要等我回來。」

  「好。」

  這個話題結束後,他們很久沒有說話,靜靜聽著對方那邊的聲音。

  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向初在電話裡,聽到了謝時君那邊電視傳來的《難忘今宵》,聽到謝怡安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爸爸,我要壓歲錢。」聽到很多人的笑聲混在一起。

  好像就這樣走進了他的世界。

  謝時君的世界多遙不可及啊,遠不止一千公里那麼遠,以這樣的方式分給他一點點溫度,已經足夠點亮他的除夕夜了。

  掛斷電話後,向初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他是抗拒的,因為這裡也處處佈滿了過敏源,絲毫不輸給北京的那間出租屋。

  書架上都是高中課本,隨便翻開一本都可能致敏,床底下有個鐵盒子,裡面滿滿當當的,全是許懷星那時寫給他的情詩小紙條,他每一張都留著。

  向初坐在書桌邊,隨手拉開離自己最近的抽屜,看到書本下壓著一個相框,相框裡是一張中規中矩的海景照,向初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放這麼一張照片。

  他拆開相框,好幾張大頭貼掉了出來。

  是十年前拍的,照片的邊邊角角都泛黃了,可照片中的他和許懷星還是少年的模樣,穿著實驗中學土氣的校服,在花裡胡哨的卡通邊框裡,親密地貼在一起,做著各種幼稚的表情。

  有一張,是許懷星吻他的側臉,還有一張,是許懷星把他抱起來,還有一張,乾脆直接是在接吻。

  向初明白了,怪不得要把這些藏在海景照後面。

  看到這些,不可能沒有波動,但向初發現自己最大的波動是來自於,他忽然想起,謝時君的書房裡也有一個相框,是冉秋意那一屆學生的畢業照。

  謝時君每天都能看到那張照片,他心裡會是什麼感覺?

  懷念嗎?心酸嗎?還是後悔?

  這是向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覺到,自己在嫉妒。

  他在嫉妒冉秋意,嫉妒冉秋意是唯一一個擁有過謝時君全部溫柔的人,嫉妒冉秋意能讓謝時君念念不忘那麼多年……

  心裡很亂,急需要一劑鎮靜藥物。

  幸運的是,向初這次偷偷帶了一瓶指甲油,豆沙紅色的。

  這個顏色很溫柔,和他喜歡的大紅色相差甚遠,不過他最近的焦慮不是很嚴重,有那麼一點點紅色的意思就足夠了。

  向初只開了一盞小檯燈,屈膝靠在床頭,仔仔細細地在腳趾甲上塗指甲油。

  大帥今晚吃了不少向初餵的花生,格外地黏他,趴在他床邊,張著嘴,十分慇勤地對著他哼哧哼哧,身後的尾巴也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搖。

  向初好笑地看著牠,「幹嘛,你也想塗啊?」

  「過來,給你的爪子上塗一點。」

  大帥看主人對自己攤開了掌心,以為是要握手,立刻伸出一隻爪子,搭在上面。

  向初捏著牠爪子上的肉墊,撥開毛,露出年前剛去寵物店修剪過的指甲,用指甲油細細地刷了一層,他看著美甲後的大帥,笑倒在床上,而大帥全程歪著頭不明所以。

  不再折騰無辜的大帥,向初專心給自己塗,等待晾乾的時間裡,抬起手在燈下端詳了好一陣。

  他的手很白,十指纖細,指關節也沒有過分的突出,再加上修剪的乾淨整齊,塗上女性化的指甲油也並不顯得突兀。

  不知怎麼,向初看著自己的手,忽然想起謝時君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被他家小公主當成畫布,指甲上那些五顏六色的水彩筆痕跡,更止不住笑了。

  大帥趴在角落的墊子上,剛睡著就被向初悶在被子裡的笑聲吵醒,警惕地豎起耳朵,「汪!」

  向初伸出一隻手關了燈,還是蒙在被子裡,發了一條微信。

  -謝老師,晚安。

12

  向初訂的是初六回北京的票,從到家那天開始,每天都在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初一初二兩天,他跟周文清出去走了走親戚,但也只是過年講究一下禮節,本身也不親近,很少來往。

  和母親相處起來依舊彆扭,向初早就習慣了這種彆扭,唯一的難處就是她總提起許懷星,但聽她唸著唸著,向初越發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

  他安慰自己,再忍忍,過幾天就能回去了,再堅持一下,謝老師的禮物就在眼前了。

  初三下午,向初去超市採購,大帥見他要出門,叼著狗繩跟到門口,興奮地圍著他轉圈,以為是要帶牠出去玩了。

  向初蹲下來,呼嚕了一把大帥的頭,「你留在這兒看家,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大過年的,路上人少車也少,超市裡也是一樣,向初很快就買好了。

  他還記得答應大帥的,路過海鮮市場時,強忍著對腥味的不適,買了兩斤新鮮的蝦,大帥愛吃蝦勝過其他一切肉類,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回到家時,向初看到玄關處堆了不少營養品,一看就價格不菲。

  他走進客廳,周文清坐在沙發上看春晚重播,她旁邊坐著一個人,跟她有說有笑的,大帥湊在那人旁邊,前爪搭在他膝蓋上,一臉滿足地被摸頭,還在賣力搖著尾巴,等待投餵。

  向初扔下剛買的、還在活蹦亂跳的蝦,從心底泛上來一陣不適,他彷彿能看到大帥的腦門上寫著「叛徒」倆字。

  許懷星偏頭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僵硬,他站起身,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

  「小初。」

  「你……」向初很想厲聲質問,你來我家幹什麼,可他看到旁邊的周文清,只能拚命將怒意嚥回去,改口說:「你怎麼不說一聲就過來了。」

  他們短暫地交換了眼神,十一年磨合出的默契還是有的,只一眼就明白了該如何配合對方演好這場戲。

  「小初,我……那個,我公司那邊忙完了,來看看阿姨,想……給你一個驚喜,就沒告訴你。」

  周文清以為他們是不好意思當著自己的面表現地太親密,一副瞭然的表情,「行了,我不在這兒當電燈泡了,你們聊,我去做飯,小許今晚不許走了啊,剛才說好的。」

  許懷星先是看了一眼向初,才敢答應道:「哎,好。」

  大帥叼起被向初扔在地上的一袋子蝦,跟著周文清進了廚房,客廳裡只剩他們兩個人,氣氛快要降到冰點。

  向初冷冷地盯著許懷星,他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巴掌,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許懷星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西裝,領帶夾還是向初前年情人節送給他的,髮型也梳的一絲不苟,這身精英打扮像是要去參加競標似的,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沉著,就這麼侷促地站著,更像是在罰站。

  兩個人沉默地對峙了好一會兒,一個咄咄逼人,一個躲閃不及。

  向初實在忍不下去了,他對著廚房的方向喊了一句,「媽,我們出去買個東西,馬上回來。」

  然後拽著許懷星的手腕,拉著他走到樓道裡,把門關上。

  向初鬆開手的時候,許懷星下意識想抓住他,卻只捉住一片沒有重量的空氣,樓道裡的聲控燈閃了一下,那點昏暗的光在白天裡顯得病弱又無力,只一下就熄滅了。

  向初退後一步,和他拉開距離,把手背到身後,狠狠掐著自己的虎口,「你來幹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小初,我……」許懷星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忙亂地解釋:「我從昨天開始,一直在這附近等,想等你不在的時候,再上去看看阿姨。」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沒有要糾纏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應該跟阿姨認個錯,但是……她好像不知道我們分手的事,我想你沒有告訴她,一定有你的考慮,所以就先順著阿姨,跟她聊了一會兒。」

  向初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忽然冷笑了一聲。

  「許懷星,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別是賺錢賺傻了吧?你跟我媽認錯有什麼用?」

  許懷星低下頭,苦笑著說:「小初,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承認是我混蛋,我犯了死罪,就算我現在說我還愛你,可能連我自己都不會信。」

  「這三年,是我太急功近利,我太想給你最好的了,反而把你越推越遠。」

  「其實……其實我們早就該分開了,就算我沒有一時糊塗犯了錯,我們早晚也會分開,小初,這是你也清楚的。」

  向初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樣,死死瞪著他,「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本來不會和我的星星分開,是你殺死了他,可是該死的是你,不是他。」

  生意場上練出來的口才到了這裡變得百無一用,許懷星懊惱地皺起眉,他沒想到已經過了半年,向初的情緒還是這麼極端,他上前扶住向初的肩膀,心口被瘦削的手感狠狠刺了一下。

  「對不起,我可能表達的不夠恰當,但是小初,我們不能再騙自己了,我希望你能走出來,好嗎?」

  向初掙開他的手,背過身,「你別說了。」

  察覺到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許懷星慌到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小初,你別哭,都是我的錯……」

  「我沒哭,我不會再因為你哭了,」向初轉過身,眼眶泛著不自然的紅,但是沒有流淚,「你走吧,一會兒我跟我媽解釋。」

  許懷星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向初開門,邁進屋裡,向初單薄的肩膀在發抖,他不敢上前一步,只是在門關上之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小初,你瘦了好多,我能抱抱你嗎?最後一次。」

  這個聲音好陌生,低啞隱忍,向初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當初給他唸情詩的那個聲音,想不起來當初心跳亂掉的那個頻率。

  「不能。」

  他用力摔上了門,靠在門板上,胸口重重地起伏,就在剛才短短的幾分鐘裡,他出了一身冷汗,止不住地發抖,就像之前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裡獨自煎熬的每一晚。

  他靠著門板慢慢滑下來,癱坐在地板上,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通話記錄裡最上面的那個號碼。

  忙音響了四聲,「喂,小初?」

  這個聲音沉穩而溫潤,聽上去有一種經過沉澱與打磨後的厚度,說每句話的時候都讓人覺得他是真誠而篤定的。

  周文清聽到聲音,從廚房走出來,驚訝地看著向初,「這是怎麼了?你跟小許吵架了?」

  向初掛斷了電話,臉上掛著淚,笑著說:「媽,我和許懷星分手了。」

  •

  向初一晚上沒睡,一直坐在書桌前,看著那幾張大頭貼發呆,捱到下半夜,他臨時決定去海邊看日出。

  安撫好躁動的大帥,向初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剛走出單元門就看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不遠處,車裡開著小燈,許懷星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他一步一頓地走過去,停在車窗旁。

  許懷星睡著的樣子透著一股孩子氣,可眉頭緊鎖著,顯然睡得不安穩,向初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將手貼了上去。

  玻璃很涼,涼到讓他倏地收回了手。

  向初繞過那輛車,逃也似地一口氣跑出了小區,搭夜間公交,去了最近的海灘。

  五點鐘的海灘上,只有零星幾個漁船正在做出海前的準備,向初裹著厚厚的圍巾,鹹腥的海風拍打在裸露的皮膚上,將眼鏡使勁往鼻樑上壓,他索性摘下來放進口袋。

  遠處燈塔的光被濃霧切割成一節節亮線,漸漸地,海平面上方率先泛起了一條細細的魚肚白。

  接著是橙黃色的光,一點點鋪滿視線。

  向初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懷著空白的心思去等待。

  北京的一切都很匆忙,似乎和這裡使用的不是同一個時鐘。

  他和許懷星,在北京的時鐘裡,匆匆愛了很多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成為了城市裡上了發條的機器,忙著賺錢,忙著找到立足點,忙著向世界證明他們的愛情有多堅固。

  距離那個被紅色殺死的晚上已經過去了七個月,向初在紅色裡重生,卻在海的藍色面前頓悟。

  並不是許懷星突然就不愛他了,是他沉湎於自憐情緒裡,像選擇性失憶一樣,忽略了很多早就橫亙在他們之中的問題。

  並不是許懷星殺死了他的星星,而是他們在漫長的時間裡、在無限摺疊的城市裡,弄丟了彼此。

  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三年,他和許懷星背對著世界艱難前行,分食日子的苦,從彼此身上搜刮相愛的甜,愛的太用力,說的太大聲,恨不得要在北京的每個角落都留下相愛的痕跡,要讓這座殘酷的城市為他們的誓言佐證。

  過早透支了熱情,也掏空了對方和自己。

  搬離那間出租屋,就像告別了他們之間最本能也最兇猛的碰撞,一切構成感情的基本要素在他們之間越來越少,比如一次面對面的狼吞虎嚥,一次不加矯飾的交談,一場徹底滿足的性愛。

  這短短一個月裡他和謝時君的日常,輪流剖析血淋淋的傷口,再互相舔舐著療傷,坦誠地表達需求,針鋒相對般的性愛遊戲,這樣真實而野蠻的動物本能,對當時的他和許懷星來說,幾乎不存在了。

  第二個三年裡,他們將愛情變成了一種虛妄的儀式感,用一根摸不著的紅線緊緊纏繞住彼此。

  許懷星依舊為他充當著象牙塔的角色,幫他擋住一切他想逃避的事物,而他甘願被關在裡面,隔著玻璃看星星,以為將自己的全部交給他,就是一比一的回報。

  到頭來只剩下那些可供自我感動的回憶片段,艱難支撐著這段長達十一年的關係。

  他們住的房子樓層很高,但還是看不到十七歲,看不到單車碾過的沿海公路,看不到實驗中學那顆生命力旺盛的梧桐樹。

  他們沒有辦法感知到彼此了。

  就像那些大頭貼被他遺忘在一張空泛的風景照背後,他和許懷星之間,最初吸引他們靠近彼此的共感與共振,早已被他們遺忘在愛情這個詞崇高宏大的背景之下。

  他們把最簡單也最重要的東西忘了,愛著愛著,都不知道自己在愛對方的什麼。

  周文清一直強調,你看,他對你那麼好,你對他也要一樣的好,你們要好好的,你們不要覺得自己給對方的太多了。

  可向初現在回頭看,才發覺這種「好」成為了他和許懷星的一種等價交換,並不需要建立在「我愛你愛到想把一切好的東西都給你」的基礎上,分手以後,他一直戀戀不捨的,是許懷星對他的那些「好」,他一直斤斤計較的,也是自己拱手送給許懷星的「好」。

  這絕對不是一段良性的關係,順其自然地結束,對兩個人都好。

  或許他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或許還有挽救的餘地,只可惜最後一擊是許懷星的出軌,成就了一場覆水難收。

  先一步退出的人可以做到大方一些,想明白最根本的錯誤在哪,再及時止損,所以許懷星連挽回都沒有嘗試過,而他被迫搬出十一年的象牙塔,誤以為自己還在愛著,陷入憎恨許懷星與自我詰責的循環,直到遇見謝時君,這些症狀才慢慢好轉。

  向初用力地喘氣,讓冷空氣脹滿胸腔,讓自己保持清醒,他想,早該結束了,是他和自己耗了太久。

  故事開始於二零零八熱烈的盛夏,終止於二零一九盛夏的熱烈,是他用紅色顏料,將休止符的最後一筆硬生生拖到了冬天。

  向初溺在那些情緒裡太久了,整個人都快被泡爛了。

  他永遠不會原諒許懷星的出軌,但他想在這個冬天結束前放過自己,完結這場漫長的失戀。

  他不要再回頭了。

  許懷星給過他很好的過去,也給過他很痛的傷口,但那又怎麼樣,他現在只想要更好的未來,而幸運的是,他似乎看到了未來的一角影子。

  日出結束,橙紅色的太陽如火球般懸於海平面,向初重新戴上眼鏡,呵了一口氣來溫暖凍僵的手,他點開昨晚新置頂的聊天框,挑了一張拍的最好的日出發過去,此時的時間是早晨6:49。

  -謝老師,早安。

  •

  向初從海邊回到家門口時,許懷星仍舊在車裡睡著,只不過換了個姿勢,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像蝦米似的蜷縮在車座上,看著有點可憐。

  他走上前敲了敲窗,「許懷星。」

  許懷星驚醒,茫然地看向車窗外,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對著後視鏡胡亂整理了一下頭髮,拉開車門,站在向初面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西裝皺皺巴巴的,只知道受寵若驚地傻笑。

  「小初,你怎麼……」

  向初看著他明顯的黑眼圈,狠心打斷,「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許懷星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說:「公司還有個項目沒處理完,今晚的飛機回去,怎麼了嗎?」

  「你不是希望我能走出來嗎,給你一個機會,把你的票退了,讓給我。」

  他剛才在回來的公交車上看遍了飛機票火車票高鐵票,沒有一個有餘票,只有找許懷星了,反正許總裁那麼有錢,有什麼做不到的。

  「你急著要回去嗎?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要回去見一個人。」

  許懷星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考慮,半晌,他說:「小初,我能抱抱你嗎?」

  向初笑了一聲,「許懷星,你現在是在跟我講條件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

  向初恢復了面無表情,「那我答應這個條件,你抱吧。」

  這個擁抱很禮貌,許懷星甚至都沒有摟住向初,只是虛虛的將他攏在用手臂圈出的圓裡,他閉了閉眼,輕聲說:「小初,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聽到這句話,向初毫無防備地哽了一下,他猶豫著抬起手,撫平許懷星西裝下襬的褶皺。

  一滴淚從他的左眼眼角落下,還未劃過淚痣就被他抹掉了。

  他不是為了現在抱著他的許懷星哭,他是在和十七歲那年最好的他們道別。

  擁抱只持續了十秒,許懷星便放開了他,「你放心,機票的事,我馬上找人安排。」

13

  晚上十點十五分,飛機在首都機場落地,向初選擇打車去謝時君家,一分鐘都不想耽誤。

  四十分鐘後,他站在謝時君家樓下,抬頭看了看全黑著的窗戶,撥通了電話。

  「小初?」

  向初遲疑著問:「謝老師,你……在家嗎?」

  「在我媽這邊,謝怡安那丫頭下午睡的太多,晚上一直鬧,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聽到向初悶悶地哦了一聲,謝時君調笑著說:「怎麼,小初也睡不著嗎?要不要我也給你講一遍三隻小豬的故事?」

  頭頂的路燈把影子拉扯的很長,向初握緊了手機,感覺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樣,重複了好幾次吞嚥才開口。

  「不想聽故事,想見您。」

  「謝老師,您能不能……簽收一下快遞,我在你家樓下。」

  他說的很含蓄,又很緊張,您和你混著用,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生怕被拒絕,白天那個魔怔似的非要趕回北京的人彷彿不是他。

  謝時君只說了兩個字,向初耳邊便只剩下短促的忙音。

  「等我。」

  手機電量跳到了個位數,向初索性關了機,在兩盞路燈之間來回踱步,夜風漸起,一直待在原地的話,腿會打哆嗦。

  他從家走得急,在衛衣外面隨便套了件毛衣開衫便打車去了機場,走進航站樓時,許懷星已經幫他辦好了值機,拿到了登機牌,向初低聲說了句謝謝,剛想快步離開就被拉住了。

  許懷星想把外套借給他穿,甚至說不用還給他,嫌噁心的話可以穿完直接扔掉。

  向初沒答應。

  他想,冷一點沒關係,等到了北京,會有人擁抱他的,一個既溫暖,又能讓他感到踏實的懷抱。

  不知道謝時君什麼會到,向初換到一個背風的地方,繼續等,踩著馬路沿,搖搖晃晃地走,偶然抬起頭,發現今晚的夜空倒是難得晴朗,一輪標緻極的上弦月懸在頭頂,只可惜沒有星星。

  北京的上空看不到星星,但是月亮會一直在。

  所以為什麼要依賴一樣看不見的東西,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啊……

  就這樣一邊走神一邊往前走,還沒等向初走完這節馬路沿,就被人從身後擁住了,一下子重心不穩,整個人跌進了那人懷裡。

  謝時君解開大衣扣子,把向初裹進去,直觀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眉頭皺的更深。

  「怎麼穿的這樣少。」

  是責怪的語氣,但是一點也不凶,反而是因為不捨得生氣,無奈的成分更多,常用於謝怡安不聽話的時候。

  「因為想您抱抱我。」

  想您哄哄我,想您抱抱我,向初已經可以熟稔地應用這個句型來討要自己想要的東西,下一階段很有可能是「想您親親我」。

  不得不說,謝時君對這招很是受用,但又不願就這麼被他矇混過關,只好面上裝作不悅,試圖給自己挽回點威嚴,「就知道糊弄我,我看你比謝怡安還會賣乖。」

  向初環抱住他的腰,頭埋在他的大衣領口裡,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

  謝時君沒有抱很久就把向初帶到了車上,暖風開到最大,外套披在他身上。

  兩個人緊挨著坐在後座,向初留意到,謝時君裡面穿的依舊是襯衣搭配毛衣,他一開始只覺得這樣穿襯得謝時君沉穩儒雅,挺適合站在講台上的,沒想到自己會越看越喜歡。

  謝時君捉著向初的手,放到空調風口前,向初凍僵的手一時不適應,被暖風吹的又癢又麻,手背泛起一片紅,還有些脹脹的疼。

  他往回縮了縮手,小聲咕噥了一句:「疼。」

  說著反握住謝時君的手,指尖鑽進他的襯衣袖口,貼著手腕滑動,去找凸起的腕骨和脈絡,似是有意無意的撩撥。

  謝時君不但縱容,還主動解開袖口的扣子,讓向初的手得以完全鑽進去,貼著小臂溫熱的皮膚。

  「對了,你不是初六下午三點的動車到西站嗎?今天才初四,是出什麼事了嗎?」

  「是有件大事要和謝老師匯報,」向初十分不捨地抽出手,改勾住謝時君的脖子,和他近距離對視,「我和許懷星徹底分手了,我不愛他了。」

  他說話時候一直盯著謝時君的表情,發現他除了稍稍抬了一下眼,再沒有其他情緒波動的跡象。

  向初感到一絲失望,勾緊了謝時君的脖子,幾乎要撞上鼻尖,十分不甘心地追問:「你都不準備表揚一下我嗎?」

  「那就……誇你一句,」謝時君淺笑著,眼尾有很淺的紋路,輕輕一皺,彷彿將車內小燈微弱的光盡數收進了那幾條褶皺裡,他說:「真是個勇敢的小朋友,很棒。」

  那笑意漾的越來越深,惹得向初也跟著他一起笑,趁他幫自己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指腹擦過額角時,捉住著那隻手,讓寬厚溫暖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親暱地蹭了蹭。

  向初已經分不清他這是在和長輩撒嬌,還是在貼著情人的掌紋說小話,或許都有。

  「我自由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您,想您抱抱我,想您表揚我,還想要很多獎勵。」

  如果不是遇見了謝時君,向初是不可能說出這些話的,但如果對方是謝時君,他就會潛意識裡覺得,什麼都能由著性子去做,就算變得一點不像原來的他,也沒關係。

  反正他在謝時君面前從來沒有濾鏡,謝時君看到的他是什麼樣子,那他就是什麼樣子,與過去無關,更與別人給他貼過的標籤無關。

  你看,謝時君又要照單全收了。

  他說:「還想要什麼獎勵,我都給你,慢慢給你。」

  •

  已經很晚了,謝時君想帶向初回家休息,但向初不肯,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了小區附近的便利店。

  好在車裡有幾件剛從乾洗店取來的衣服,謝時君找了件最厚的讓向初穿上,他們並排坐在便利店的吧檯式座位上,面前是一扇落地窗,謝時君看著映出的影子,越發覺得向初像自己的學生,這麼一對比,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他的衣服對向初來說偏大,可那人非說是正好,明明袖子長了一截,都夠他把手全部縮進去了,只伸出食指,輕輕敲打著可樂罐。

  「謝老師,我們先說好,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講許懷星的事。」

  謝時君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那如果以後你又提了呢?」

  「那您就罰我,」向初眨了眨眼,湊近謝時君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量說:「罰我去學校幫您擦黑板,嗯……我幫您擦黑板的時候,您可以對我做點別的。」

  呼吸撲在耳廓,挑起一陣酥酥麻麻的癢,謝時君心頭一熱,當即就想捉住調皮的孩子,就地正法,卻被他躲過了。

  向初狡黠地挪遠了些,側趴在桌子上,晃著可樂罐,故意假裝沒看懂謝時君灼熱的目光,自顧自地講他的最後一個故事。

  「許懷星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是一瓶可樂,冰的,為了感謝我給他抄選擇題答案。」

  「我當時好緊張啊,第一次有人送我禮物。」

  「後來他每節體育課都會送我一瓶可樂,我假裝不在意,其實他打球的時候我一直偷偷看他,等著他打完半場退下來,被他的兄弟們數落一通,然後拿著可樂,跑向我。」

  「我好喜歡他跑向我的樣子,特別好看,我總覺得他應該永遠都是那個樣子,永遠都是十七歲。」

  「呼,」向初仰頭灌了一大口可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現在他不是十七歲時跑向我時的樣子了,我也不可能一直傻乎乎地等。」

  「他跑不到我身邊了,我也等不到他了。」

  「我真的不愛他了。」

  向初用力捏著鋁罐,直到聽見氣泡咕嚕嚕冒上來的聲音。

  他和許懷星的這段關係就像可樂,當初他們年輕氣盛,掌握不好分寸,剛一拿到手就搖晃的太厲害,氣泡一瞬間決堤,逸出得太快,只剩下一灘黏手的糖水。

  它還是甜的,但它不再是可樂了。

  謝時君安靜地聽他說完,問:「還記得你第一次和我講你跟他的故事,我說了什麼嗎?」

  向初點點頭,「你說,這不怪我,是十一年太久了,沒有人可以輕鬆贏過歲月漫長。」

  謝時君尋了個角度,避開不遠處的便利店小哥,攬住向初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又低頭吻在他的髮心,每個動作都像是長輩給的鼓勵。

  「你贏過了歲月漫長,真的很了不起。」

  向初愣愣地看著他,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唇囁嚅了一會兒,自暴自棄似的低下頭,腦門重重磕在謝時君的肩窩。

  他悶聲說,夾帶一點抱怨的意味:「謝老師,你不要和別人這麼說話,實在是太……太犯規了。」

  等向初磨蹭著喝完一罐可樂,已經過了十二點,他起身扔掉空罐子時,無意間瞥見櫃檯上擺著的香菸,不知怎麼受了啟發,腦海裡蹦出來一個壞點子。

  他回到謝時君身邊坐下,撐著下巴問:「謝老師,你抽過菸嗎?」

  「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謝時君說:「年輕的時候好奇,抽過一段時間,不過沒有癮,好奇心過了就再也沒碰過。」

  「我想試試,你教我好不好?」

  他這樣子特別像躍躍欲試的青春期少年,但謝時君又知道他早就過了懵懂的年紀,一時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帶著向初來到香菸櫃檯前,對著裡面琳瑯滿目的菸揚了揚下巴。

  「你想試哪一種?」

  向初哪裡知道這些牌子有什麼區別,被許懷星護了這麼多年,他連酒都很少碰,更別說菸了。

  便利店小哥一直看著他們,向初很是不自在,不想在這裡逗留太久,隨手指了一個紅色包裝的,「就這個吧,看著怪喜慶的。」

  謝時君不置可否,按照他說的,買了一包玉溪和一個打火機。

  兩個人從便利店出來,進了旁邊的暗巷,倒真有了那麼一點高中生晚自習後躲起來做壞事的意思。

  「當了這麼久老師,這還是我第一次教人抽菸,總覺得是在教壞你。」

  有風,菸不好點著,謝時君叼著菸,左手護在腮邊擋著風,右手按下打火機,突然翹起嘴角笑了一聲,「不過小初,你隨便一選,就選到了我以前經常抽的,是默契嗎。」

  他叼著菸的樣子著實給人一種七分痞、三分壞的感覺,向初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他看過謝時君寫板書,看過謝時君給學生答疑,看過謝時君主持會議,看過謝時君一切正經的樣子,卻很意外地,並不覺得這個場景有半分的違和。

  這太羞恥了,向初發現自己硬了,而他除了看著謝時君抽菸之外,明明什麼也沒做。

  謝時君用食指和中指夾著菸,橙紅色的光點在指縫中明滅著,他一邊老練地吐著霧,一邊耐心講解:「像呼吸那樣吸一小口,不要著急,等你把煙用力吸進嘴裡以後,不要吐出來,張開嘴,用嘴吸氣。」

  緊接著,他舒了一口氣,直接把嘴裡的菸抽出來,遞給向初。

  向初還沉浸在羞恥感裡,想也沒想就放進了嘴裡,他完全沒聽到謝時君剛才教的,僅憑本能吸了一秒鐘就被嗆的咳嗽,剛想摀住嘴緩一會兒,謝時君欺身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嘴唇覆上去。

  動作太急,兩副眼鏡猛地撞在一起,向初的鼻樑也被傷及。

  聽到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謝時君很快做出反應,微微偏過頭,錯出一個適合親吻的角度。

  熱度在唇齒之間鋪展開來,陌生的菸味和熟悉的謝時君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判斷不出是哪一方更佔上風,向初張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指縫一鬆,還燃著的菸掉在他腳邊,滾了兩圈後,火星被壓滅了。

  這是今晚見面以來,他們的第一個吻,很明顯遲到了許多。

  向初在這個吻裡暈暈乎乎,舌根都被謝時君吮的發麻,還想勾他吻的再瘋一點,後悔沒有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撲上去吻他,但這樣也不錯,至少他完全感受到了,謝時君的渴望並不比他少。

  他太喜歡這種永不饜足的相互索取了。

  一吻結束,巷子裡的菸味也散盡了,向初靠在謝時君懷裡,有些喘,眼尾都被逼紅了,卻還感覺意猶未盡。

  「怎麼辦啊謝老師,我下一次抽菸,肯定會回想起和你接吻的感覺。」

  謝時君被他剛才嗆到的樣子嚇得不輕,一點也不想在抽菸的話題裡調情,他去咬向初被親腫的下唇,捏著他的下巴警告。

  「不准有下次。」

  •

  那包菸被謝時君沒收了,向初沒有什麼意見,他本來也只是想使個壞,看看謝時君會不會配合他,顯然,他得逞了。

  已經很晚了,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向初還是不想回去,精神亢奮,完全覺不出睏意。

  他拉著謝時君走上了天橋,站在最高點往下看,上一次他這樣做,還是跨年那晚,那時他想要跳下去,現在卻前所未有的輕鬆暢意,有一種把這座風光萬丈的城市踩在腳下的征服感。

  謝時君站在他身側,視線投向遠處,夜風吹起他額前的頭髮。

  他這樣子好像徹底從不久前那個又痞又壞的形象裡走了出來,但還是讓向初心裡癢得厲害,他靠在欄杆上,面對謝時君,「謝老師,我好想聽您唱歌,您會唱《七里香》嗎?」

  謝時君也看向他,笑道:「這個真的不會。」

  「那還是唱《夜夜夜夜》好嗎?就當作獎勵我的。」

  「好。」

  謝時君答應的很爽快,他將兩手搭在護欄上,形成一個包圍式的結構,剛好將向初圈在他身前。

  接著微微躬身,嘴唇貼近向初的耳朵,先是偏頭親了親他冰涼的耳廓,不緊不慢地反覆啄吻著,直到它不再那麼涼,才退遠了一些,下巴抵在向初的肩頭,開口唱出第一句。

  「想問天,你在哪裡,我想問問我自己。」

  他唱的很輕,氣聲佔了一半,幾乎要和周圍的風聲融在一起。

  「一開始我聰明,結束我聰明,聰明的幾乎的毀掉了我自己……」

  向初的心跳在他唱出第一個字時就亂了,他想起二零一九年的最後一晚,他在燈光交錯的KTV包廂裡,第一次聽謝時君唱了這首歌,他當時覺得這個人好虛偽,明明唱的這麼好,卻要說自己是「獻醜」,來取悅一張張世故的臉。

  可他抱著這樣的惡意去揣測了,卻也還是認認真真聽完了。

  末了還給自己莫名其妙的專注找了理由:誰讓他唱的這麼好聽。

  第二次聽謝時君唱《夜夜夜夜》,向初背對著他,手掌偷偷按上心口,還是在給自己找理由:誰讓謝時君這麼好,不止是唱歌好,而是哪裡都好。

  所以不能怪他。

  甜蜜的心動,酸楚的心事,揉在一起,漂流在安靜的夜夜空裡。

  以前,他和許懷星常會在深夜,跑到天橋上肆無忌憚地大喊,把秘密說給整座城市聽,倚仗年輕氣盛,講究浪漫要和瘋狂混為一談,那才濃墨重彩。

  可是現在想來,總把愛字說的太重,其實是在過度消耗,耗著耗著就成了他和許懷星的結局。

  他不再年輕無畏了,大人裡多的是膽小鬼,心意藏著掖著,只是說句喜歡都要輕些再輕些,生怕被偷了去,所以只想讓謝時君在他耳邊輕輕唱,只有他一個人聽得到。

  不能被別人聽到。

  聽到的話,一定會愛上謝時君的。

  怎麼會有人不愛謝時君呢,怎麼會有人不想要謝時君的愛呢……

  怎麼會。

  向初原以為,謝時君是一個療程的藥,只是病去如抽絲,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戒掉藥物依賴。

  可他忽然意識到,原來謝時君是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他的空氣,在不經意間成為了他生命裡一樣必不可少的東西,不管他的病痊癒與否,他都離不開謝時君了。

  這個人的聲音、體溫、甚至是眼尾的細紋,他都覺得好完美。

  謝時君是不一樣的,可樂的比喻放在他身上不免有些膚淺,他理應是成熟的酒,沒有誰能破壞這份時間給的香醇,向初要慢慢地品,就算一時心急灌醉了自己,也是一場快樂到極致的眩暈。

  「想問天問大地,或者是迷信問問宿命。」

  「放棄所有,拋下所有,讓我漂流在安靜的夜夜空裡……」

  聽著謝時君在耳邊的清唱,向初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我愛上謝時君了。

  曾經的許懷星,是那種無論如何應該和他在年少時愛一場的人,十一年的記憶無論如何不會被抹去,他也絕不可能變回那個沒愛過許懷星的向初。

  但是,這並不妨礙現在的向初,最想要的是謝時君的愛情,並且只想要謝時君的愛情。

  他很想對謝時君說:「不是我贏過了歲月漫長,而是您,您才是那個了不起的人。」

14

  「也不願再多問再多說再多求,我的夢。」

  把向初抱在身前唱完了整首歌,謝時君又一次吻了他的耳朵,意外地發現耳尖變得很熱,悶笑著啄了一下,「好聽嗎?」

  「好聽,」向初轉過身面對謝時君,這時剛好有個路人走上天橋,朝兩人的方向走來,向初下意識抱住謝時君,把臉藏進他的頸窩,呼吸都刻意放輕,等路人走遠,才小心翼翼地湊到他耳邊,「特別好聽。」

  謝時君被他的反應逗笑,捏著他的臉問:「你這麼怕人,怎麼在我面前就從來不緊張,能說會道的。」

  向初撇撇嘴,「不知道,我可能就是網上經常吐槽的雙標怪吧。」

  「你這不叫雙標,應該叫……」謝時君兩手交疊在他身後,扣住隱在寬大外套下纖細的腰,含笑看著他,故意停頓,「窩裡橫。」

  向初抬手勾住謝時君的脖子,嘴唇去碰他的下巴,「您說的對。」

  他喜歡鬆鬆的外套,喜歡被暖意罩住的虛假的安全感,喜歡和謝時君緊緊地擁抱,喜歡完全真實的自己也能被他無限度包容。

  他也喜歡窩裡橫這個說法,待在謝時君的身邊的向初太自在,摘下眼鏡就什麼都不必顧慮,就算躲進最軟和的被子裡都不會獲得這樣的舒服。

  幸福的錯覺像烤箱裡的蛋糕,在延時的鏡頭裡砰的一下膨脹起來。

  凌晨時分的天橋,在向初的青春時代就被賦予了濃墨重彩的浪漫,後來又讓他明白,疼痛總是扎根在浪漫的背面。或許城市就是一座龐大的坐標系,囊括無數個離散的坐標點,人們總是要不斷地為它們擦掉舊的標籤,再補寫新的意義。

  現在向初終於決定告別那個矇住他整個青春的舊標籤,他待在謝時君懷裡,希望謝時君能一直留在腳下的坐標點上,不要再讓他找不到路了。

  從這座天橋走回謝時君家,只要經過一條筆直的馬路。

  向初走在謝時君身後,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裡,走進小區時,他終於上前一步,拉住了謝時君的手,輕輕晃了晃。

  「這條路好短啊,我還沒走夠呢。」

  其實他很想和謝時君走一整晚,沒有目標地走,走到天亮,看著城市由沉睡到甦醒,就像他和許懷星曾經做過的那樣,當時他們把這稱作「危險遊戲」,危險是因為通宵後的臉一定很醜,到時候濾鏡脫落,真實的樣子無處躲藏,對於需要保持形象的小情侶來說,確實是個挑戰。

  但如果是和謝時君的話,不算危險。

  他在謝時君面前本來就不帶濾鏡,而謝時君呢,謝老師就算是熬夜通宵,生出鬍茬和黑眼圈,也一定是好看的,向初這樣篤定。

  而他只是輕輕握住了謝時君的手,還沒有敢得寸進尺地扣進指縫,謝時君卻忽然停下了,他看著向初,眼神認真,彷彿斟酌過許久。

  「小初,剛才那條路確實很短,但我們兩個這條路什麼時候走到頭,是你說了算。」

  「什麼?」向初沒有反應過來。

  「既然順路,那就一起走一段,是你說過的,所以什麼時候不順路了,你也要告訴我。」

  向初呆呆地望著他,鬆開他花了一公升勇氣才敢去牽的那隻手。

  他猛然發覺,原來今晚讓他動心的每一次,分享一支菸、獨佔一首歌、牽一次手,都是他在自導自演,謝時君不過是處處配合他的好演員。

  他差點忘了,他們只是炮友關係,除了在床上的契合之外,謝時君還把他當做深陷情傷需要關懷的晚輩,那些附贈的擁抱親吻,為了安慰他才講的漂亮話,都源自於謝時君身上發光的品質,是因為他本身就是溫柔的人,對所有人都一樣。

  不是因為他也愛上了他。

  向初被無力感重重地打擊到了,是他先招惹的謝時君,也是他把這段關係歸結為「順路」。

  起初他判定自己和謝時君順路,是因為聽了謝時君和冉秋意的故事,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們都是被過去困住的人,在一起各取所需,是兩全其美的事。

  但回頭去看這段關係,始終是他在哭訴,他在被安慰,他在謝時君面前展露出狼狽的樣子,而謝時君壓根就沒想從他這裡得到走出過去的良方,只是講了那個模棱兩可的故事,點到即止。

  他什麼都沒付出,一直被遷就,卻想從謝時君這裡拿到更昂貴的東西,想和他一直順路,想被偏愛,可他的貪心太多,獨獨忘了一件事——謝時君沒有理由任他予取予求。

  淺顯的道理就擺在眼前,向初還是克制不住地生氣。

  他氣謝時君對他這麼好,讓他一步步跌進羽毛編織出的大網,被他隨手施捨的溫柔騙得團團轉,還要無辜地提醒他:我們不是一起走一段路的關係嗎?

  謝時君一直是這樣,把選擇權交到他手裡,就連「順路」什麼時候結束,也變成了他單方面的事情。

  向初第一次覺得謝時君這樣的人很可怕,他永遠謙謙有禮,永遠不會失態,放任你煎熬地掙扎,他卻體面地叫人惱怒,可你再怎麼生氣,還是會像拳頭打在棉花上,用再大的力氣也是枉然。

  因為你會發現,他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

  向初被困在一千零一面鏡子組成的迷宮裡,轉映著謝時君挑不出瑕疵的溫柔笑臉,可每一面鏡子,四面八方地包圍著他,都在阻隔他走向他。

  只是傲氣如向初,他可以把心完整交出去,但做不到放下臉面示弱,也絕不允許自己在這段關係裡淪為徹頭徹尾的輸家。

  他對著謝時君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了,等走完了,我會告訴您的。」

  謝時君點了點頭,眼裡閃過一絲向初看不懂的情緒,但他無心深究了,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讓謝時君在他面前狼狽地輸一次。

  •

  走到公寓樓下的花園時,向初忽然拽住了謝時君的手,將他帶到一盞壞了的路燈下。

  向初用力一推,謝時君毫無防備,就這麼被他壓在了燈柱上,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想您了。」

  簡短的三個字,向初認為已經表達的足夠明顯,他解開謝時君大衣最下面的兩顆鈕釦,手從下襬鑽進去,目標很明確,準確地抽出紮進皮帶裡的襯衣一角,微涼的手指碰到謝時君結實的小腹。

  謝時君身體一僵,箍住向初的手,阻止他繼續點火,「聽話,別在這兒鬧,我們回家再……」

  「這麼晚了不會有人來的,」他踮腳去吻謝時君最敏感的耳朵,抬起膝蓋,囂張地頂了頂謝時君的胯下,「而且在這裡不是很刺激嗎,您都硬了。」

  他能看到謝時君的喉結在上下滑動,顯然被他挑撥的動搖了,再在他耳邊吹一口氣,禁錮著自己的那隻手就鬆開了。

  無人的花園角落昏暗至極,周圍安靜到,連枯葉滑過地面的聲音都清晰無比,從後面看,那盞壞掉的路燈下,只是有兩個人在擁抱,要從側面看才能見證一場無藥可救的情熱。

  謝時君的皮帶被解開,鬆鬆垮垮掛在腰上,最規矩刻板的白襯衣被完全抽出褲腰,衣角隨著向初的動作一顫一顫,儼然成了這場瘋狂的見證者。

  向初一手摟著謝時君的後背,一手伸進他的褲子裡,輕而易舉地掌握了那處勃發的情慾,指尖沿著脹大的冠頭打轉,時不時輕捻冒出前液的馬眼。

  一番撫慰顯然取悅到了性器的主人,男人從喉嚨裡發出瘖啞的喘息,向初感覺到手中的柱身又大了一圈,鼓脹的筋脈在他手心裡跳動。

  他心知這是即將攀上高潮的訊號,卻偏要在這時候提問:「謝老師,上一次自己用手,是什麼時候?」

  情慾淹沒理智,燒壞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謝時君忍不住挺腰,碩大的龜頭在向初手心裡頂弄,啞著嗓子回答:「1月1號凌晨。」

  不等向初就著這個話題繼續挑撥,男人卸了力似的壓在了他肩膀上,他手中握著的性器繃到最緊,頂端鈴口一抽一抽地射出精液,又濃又多。

  向初抽出手,饒有興致地捻了捻指尖上的白濁,拉出一道銀絲,很快便斷開。

  「那已經很久了啊……有我弄的舒服嗎?」

  謝時君呼吸的節奏尚未平復,他繫好腰帶,甚至忘了要把襯衣紮進去,用力擰了一把向初的屁股,用十足的訓斥語氣說:「不聽話。」

  向初低頭忍笑,「我以為謝老師更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內褲裡黏滿濃稠的精液,彷彿回到十幾歲,重新面對夢遺的羞恥,謝時君每走一步都感覺彆扭的厲害。

  看著他這副侷促的樣子,向初可算是解了氣,同時也很得意,謝時君終於在他面前失態了,他又一次打破了完美先生的面具。

  他擦掉掌心裡謝時君的東西,把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輕快道:「走吧謝老師,我們回家。」

  •

  「謝老師,我還穿上次的衣服可以嗎?」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傳來謝時君的聲音:「當然可以,在主臥的衣櫃裡,你自己拿就行。」

  向初上次留宿時,謝時君找了件舊T恤和寬鬆的短褲,給他當睡衣。

  T恤是C大八十週年校慶的紀念衫,這衣服在當時很流行,幾乎是人手一件,向初算了算,C大八十週年校慶應該是六年前,那時候謝時君三十一歲,正和冉秋意熱戀中。

  謝時君說過,他和冉秋意在學校裡談戀愛,不像學生情侶那樣自由,那也就是說,他們不可能隨便穿情侶裝,但是在校慶那段時間裡,學校裡幾乎處處可見這件紀念衫,那他和冉秋意同時穿了的話,四捨五入不就算是情侶裝嗎。

  向初都有點佩服自己的腦補功力了。

  腦補過頭了,結果是他只找到了T恤,沒心思再去找褲子。

  換上T恤,再把浴袍丟進地上的髒衣籃裡,向初一個人坐在床上生悶氣,他忍不住想,謝時君是不是不會愛上別人了,他是不是沒有機會霸佔謝時君的溫柔了。

  這實在讓人洩氣,向初剛才的好心情瞬間散了個乾淨,他從謝時君的主臥跑到客房,躺在床上繼續腦補謝時君和冉秋意。

  他前一晚沒睡,趕回北京又是一路奔波,挨到床才察覺到濃重的睏意。

  枕頭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和謝時君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不等謝時君洗完澡出來,他便埋在枕頭裡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向初迷迷糊糊感覺到一個硬熱的東西擠進了他的腿間,一開始只是輕輕廝磨,弄得他有些癢,後來變成反反覆覆的進出,力道越來越大,擦過臀縫,撞在他的囊袋上,吵醒了腿間安靜睡著的性器。

  但又很舒服,快感溫溫柔柔地積累,向初下意識夾緊了腿,耳尖便被一片濕熱裹住。

  意識混沌,在將醒未醒的邊緣踟躕,好像做了一場旖旎的春夢,那滋味既讓他害怕不安,又美妙的引人深陷。

  向初感覺自己輕飄飄地陷在雲裡,被一隻大手極富有技巧地撫慰著,耳邊也一直縈繞著柔聲的哄,每一處敏感都被照顧到,他彷彿失去了判斷力,在這樣似夢非夢的哄誘中,走進了獵人的陷阱,終於忍不住夾著腿射了出來。

  腿間那根東西的動作越來越凶,向初有了些許意識,費力地抬起眼皮,卻只聽到一聲粗重的喘息,接著,腿根處濺上一片濕黏的液體。

  再一次睜開眼時,已是天光大亮。

  向初懵懵地坐在被子裡,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朵,「嘶——」

  疼,耳尖好像被蟲子叮了一樣,甚至還有點腫。

  他又鑽進被子裡,看了看自己腿間,腿根被磨紅了,內褲換了,是新的,但是大了一號,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謝時君的。

  所以,昨晚那一段模糊的記憶,根本不是什麼春夢……!

  向初禁不住臉熱,他懷疑謝時君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非要趁他睡著了再這樣那樣,這算什麼啊。

  這時候床頭的手機響了一下,是謝時君的消息。

  -我去接謝怡安了,一會兒帶早餐回來,你醒了就去陽台澆一下花。

  向初舒了一口氣,還好,還能緩一會兒再面對謝時君。

  他穿好衣服,去了陽台,然後就傻眼了。

  陽台上哪有什麼需要澆水的花,只有一盆謝怡安在幼兒園手工課上做的塑料花,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一眼就看到了並排晾著兩條內褲。

  大一號的那條已經快晾乾了,小一號的一看就是不久前洗的,還濕著,向初突然就明白了,謝時君不是有怪癖,他根本就是在報復,因為昨晚被他撩撥的弄髒了內褲,所以要讓他也弄髒一次。

  多活了幾年就是不一樣,還真是不吃虧啊。

  向初回到客房,捂著發燙的臉倒回床上,憤憤地想,弄髒就弄髒了,怎麼還幫他洗了,還非要騙他去陽台看,擺明了要讓他難堪……

  行吧,他還是輸了。

15

  半晌,向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從昨晚到現在,他因為謝時君的態度失落過,也生氣過,經過這麼一齣羞恥的插曲,他彷彿醍醐灌頂一般,因為他至少能確定,謝時君並不是一點也不在意他,他會記仇,也會使壞,在他面前的謝時君是不完美的,同樣也是鮮活的、真實的。

  這就是最好的籌碼了,既然謝時君把喊停的權利交到他手裡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再貪婪一點,不喊停,先往前走。

  也許走著走著,謝時君也會對這樣的不完美上癮,也許就會不想放開他了。

  但在這之前,他要讓謝時君走出失戀,就像謝時君打敗了他刻骨銘心的十一年一樣,他也要贏過謝時君的歲月漫長。

  向初走進了書房,拿起桌上的木製相框,細細端詳。

  人們總愛窺探秘密,有時候並不僅是出於好奇,向初想瞭解冉秋意,因為他覺得只有挑破謝時君埋在心底的秘密,他才能有機會住進去。

  畢業照上有三十多個學生,向初不知道哪一個是冉秋意,謝時君沒有描述過他的長相,他只是下意識在找人群中最好看的哪一個,並不是他將謝時君歸入了外貌協會,而是他覺得,一定得是最好的那一個才能配得上謝時君。

  向初有點臉盲,看著照片上清一色的學士服、如出一轍的學生面龐,頭都快大了,還沒容他把那三十多個人用排除法篩選一遍,玄關處傳來謝怡安脆生生的童音。

  「好看哥哥!我回來啦!」

  接著是謝時君略帶無奈的聲音:「臭丫頭別這麼激動,進門先去洗手,哥哥又跑不了。」

  向初連忙將相框放回原位,走出書房,兜住向他衝過來的小姑娘。

  「哥哥,我長大和你結婚好不好?」

  「呵,怎麼又輪到我了?」向初把人抱起來,帶她去洗手,「安安不是說要和你的警察叔叔結婚嗎?」

  謝怡安好不委屈,癟著嘴悶悶不樂道:「警察叔叔不是安安的了,警察叔叔說他已經結婚了,還說他的新娘子特別漂亮。」

  向初安慰她:「怎麼會,哪裡有比我們安安還漂亮的女孩子。」

  「那哥哥以後會和我結婚嗎?」

  謝怡安踩在小板凳上,一邊洗手一邊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向初說:「那就要問你爸爸同不同意了。」畢竟我還是更想當你的後媽。

  安頓好謝怡安,讓她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向初去幫謝時君準備早餐,這個人剛回來就鑽進了廚房,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麼好吃的。

  哪成想,謝時君看到他進來,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想退出去:「澆花了嗎?」

  「……」澆個屁的花。

  「謝老師,你可真是蔫壞蔫壞的,幹壞事也要偷偷摸摸的。」

  謝時君關上水龍頭,就著濕手彈了向初一臉水,「難道你更喜歡我明著壞?」

  「也不是不行。」向初偏頭躲過去,倚在冰箱上,往嘴裡送了顆謝時君剛洗好的聖女果,一邊嚼一邊隨口道:「許懷星就從來不會暗地裡幹壞事,他都是直接對我……」

  向初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他昨晚說過那是最後一次和謝時君講許懷星,心虛地看向謝時君,發現那人正笑意盈盈地打量自己。

  「某人昨天好像說過,要來學校幫我擦黑板?」

  說著,手順著腰臀的弧度滑下去,極富有暗示意味地輕輕拍了兩下。

  「你擦黑板的時候,我還可以對你做點別的?」

  「……」

  挖坑自己跳,向初竟無言以對。

  謝時君倒也不為難他,笑起來,「幫我從冰箱裡拿兩個雞蛋。」

  向初打開冰箱門,挑了兩個長得順眼的雞蛋,剛準備遞給謝時君,就被他欺身壓在了敞開的冰箱門內側。

  後背剛好抵在牛奶瓶上,向初不敢亂動,怕碰壞什麼東西,謝時君見他一臉緊張,接過他手裡的兩個雞蛋,放回原位,再帶著掌心殘餘的涼意捧住了向初的臉。

  「許懷星會天天吻你這裡嗎?」

  他用指腹碰了碰向初左眼下的淚痣,很輕很慢,卻又反覆地磨,像是要把它擦掉似的。

  向初盯著他放大的臉,嚥了嚥口水,磕磕巴巴地說:「不、不會。」

  謝時君忽然彎起一邊嘴角笑了笑,那樣子讓向初想起昨晚叼著菸衝他笑的痞帥男人,一瞬間看呆了,以至於謝時君是什麼時候放過那顆痣、轉而攻向他的嘴唇,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到謝時君說了一句:「試一下明著幹壞事。」

  這不是一個深入的吻,在他們之間十分罕見,沒有要把對方吞入腹中的那種渴求,只是停在嘴唇層面上,像剛確定關係的情侶,不敢貿然表達親暱,生怕會把對方嚇到。

  謝時君這回有了經驗,知道錯開角度,不讓兩副礙事的眼鏡打擾到親吻。

  冰箱裡的冷氣撲面而來,呼吸交纏間的熱度卻燙的向初腦袋發懵,眼鏡片上也泛起了一層薄霧。

  這時候突然聽到謝怡安輕快的笑聲,向初身體猛地一僵,這才想起謝怡安就在客廳看電視。

  要是被她撞見未來結婚對象和親親老爹……等一等,向初好像明白謝時君為什麼要騙他打開冰箱門再吻上來了,廚房正對著客廳,只要冰箱門敞開,就能擋住他們。

  謝老師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好在沒親多久謝時君就放過了他,他捏著向初的眼鏡腿,輕輕推起,嘴唇帶著方才親吻的記憶,印在平時隱匿在鏡片後的小痣上。

  向初正暈暈乎乎的時候,謝時君的胳膊越過他的肩膀,從冰箱門上的格子裡,翻出一塊巧克力。

  「別告訴謝怡安,」他剝開金色箔紙包裝,把巧克力球餵到向初嘴邊,見他愣著,捏了捏他的下巴示意他張嘴,「還有,下學期開學第一堂課,記得來擦黑板。」

  向初稀里糊塗地咬住了那顆巧克力,嘗到堅果碎、巧克力醬、完整的榛子仁,甜味躍上舌尖。

  事實上向初已經很久沒吃過巧克力了,上一次還是去年和許懷星過情人節的時候,早就變成了想要抹去的記憶,但他突然想買一大堆屯在冰箱裡,如果每吃一顆都能獲得比巧克力還甜的好心情的話。

  •

  在謝時君家蹭了三頓飯,向初才動身回自己家,謝時君執意要開車送他,謝怡安執意要跟著,這一路上倒是挺熱鬧。

  車停在向初家樓下時,謝怡安已經歪在兒童座椅上睡著了,謝時君遞給向初一個紙袋子。

  「答應你的新年禮物。」

  向初早把這件事給忘了,一時間有些驚喜,他接過袋子,道了聲謝謝,又小心翼翼地問:「謝老師……要上去坐坐嗎?」

  謝時君回頭看了一眼後座,說:「改天吧,這丫頭已經睏到不行了,得帶她回去睡覺。」

  向初下了車,往單元門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回過頭,看到謝時君的車還停在原地,遠光燈亮著。

  他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老小區的物業不到位,路燈壞了也沒人來修,以前他晚上回到家,周圍都黑漆漆的,從來沒有過像這樣走在光裡的感覺。

  直到他走進單元門,身後的光都一直在。

  向初站在二樓窗邊,看著謝時君的車緩緩發動,消失在他視野中,才繼續上樓,這棟老舊公寓樓的住戶已經不多,樓道裡的燈幾乎全是壞的,向初摸黑對準鎖眼,打開門走了進去。

  環視一圈屋內,他暗自鬆了一口氣,幸好謝時君拒絕了上來坐坐。

  不大的客廳裡到處都是他的指甲油,東一瓶西一瓶,窗玻璃上還有他用紅色指甲油留下的字跡,現在已經分辨不清了,燈罩蒙了塵,屋子裡光線很差,顯得毫無生氣,廚房更是很久都沒人進過,爐灶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他不願意讓謝時君看到這個狼狽的地方。

  這裡根本稱不上是他的「家」,處處佈滿和許懷星的回憶,他甚至不願意睡在臥室的床上,五個多月以來,每晚都是在沙發上湊合過的。

  只是他在北京也沒有別的落腳地了,這其實無關物質,而是感情層面上的。

  如果謝時君能收留……算了,還是先不要給自己希望了。

  向初收拾好心情,拆開了謝時君送的新年禮物,捲成筒的紅紙橫放在袋子裡,展開一看,果然是他之前管謝時君要的福字,雋逸灑脫的福字旁邊,還有一個老鼠的簡筆畫圖案,一看就是謝怡安畫的。

  他打著手電,迫不及待地把福字貼在了防盜門上。

  漆黑冷清的樓道裡,那抹紅色的意義已經不止是新年的儀式感。

  過年的意義是閤家團圓,張貼的福字、對聯,都是為了積攢一份團圓的喜氣,向初回老家過年時,注意到只有自家門上沒有貼福字,周文清不在意這個節日,在他們生疏的親情之中似乎也不存在什麼團圓的概念。

  但現在,他面前的這扇門上,有個漂亮的福字。

  是謝時君把一份遙不可及團圓交到了他手上。

  向初在樓道裡停留了很久,盯著福字發呆,他太想抓住這份團圓了。

  從認識謝時君到現在,謝時君給他的每一樣東西都能剛好填補他潛意識裡最匱乏的東西,年長的成熟男人好像總能看透他需要什麼,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清楚,從一開始摘掉眼鏡的安全感,到後來的每一次縱容和誇獎,甚至只是背後的一束光、一份簡單卻有真意的新年禮物。

  謝時君太好了,再也找不到比謝時君更好的人了,他不想把謝時君的好拱手讓給另一個人了。

  他要抓住謝時君,無論無何也要抓住他。

  洗完澡,向初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整理他的指甲油,有了謝時君,他覺得自己應該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

  但還是有點捨不得扔,這麼長時間來,都有感情了,於是他把所有指甲油都收進紙箱子裡,決定過一段時間再處理。

  做完這些,向初又閒了下來。

  一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他忍不住上網搜了冉秋意的名字。

  第一條就是A大的教師主頁,向初點進去,滑動屏幕,拖到個人履歷中的學歷信息,確定了不是重名,就是他要找的冉秋意。

  本科就讀於C大,C大通信與信息系統專業碩士畢業,A大同專業博士畢業,現於A大就任講師。

  A大是比C大排名還要靠前的學校,也就是說,冉秋意在和謝時君分手後,不但沒有墮落,反而去了更好的地方,向初不禁聯想到剛和許懷星分手的自己,同樣是被分手,他卻在氣節上輸給冉秋意一大截。

  向初繼續往下看,發現教師主頁還附了一張中規中矩的證件照,照片中的冉秋意不戴眼鏡,大方地微笑著,要說好看,倒也稱不上有多好看,但五官清秀,線條柔和,是那種沒有攻擊性、會讓人感到舒服的長相。

  不像他的證件照,微抿著嘴,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索性面無表情,看起來一臉凶相。

  從本科到碩士再到博士,冉秋意的所有履歷都很漂亮,發表學術論文40餘篇,被SCI檢索10餘篇,還有各種出彩的科研成果,向初甚至去搜了他在碩士期間發表過的文章,果然,指導教師那一欄寫著謝時君的名字。

  一字不漏地看完冉秋意的主頁,向初關掉瀏覽器,盯著暗下來的屏幕發呆。

  他想,冉秋意一定是最讓謝時君的驕傲的學生,就算他們之間沒有過戀愛關係,謝時君的教師生涯裡,也不會有哪個學生比冉秋意更讓他難忘了。

  向初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有好幾次差點摔到地板上,他想起謝時君之前講過的,冉秋意還在讀本科時,每學期都會選他的課,已經修過學分的課程,甚至還會修第二次,然後用亮眼的成績,讓他想不記住這個名字都難。

  其實向初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學生時代,他認為自己除了會念書以外,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事了,但現在看來,和冉秋意的優秀程度放在一起,他那兩下子實在是相形見絀了。

  要說嫉妒嗎,倒也不是,向初只是忽然之間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人天生就值得被想要的人愛。

  被愛的機會,不會無緣無故撞上來,是要靠爭取的。

  他想抓住謝時君,也是要靠爭取的。

16

  春節假期一晃就結束了,研究所比學校先開工。

  謝時君負責的項目到了收尾的關鍵階段,近些天一直帶著團隊泡在研究所,向初樂得自在,可以藉著工作的理由和謝時君天天見面。

  天氣轉暖,辦公室裡的暖氣依舊很足,向初只在棉服外套裡穿了件黑襯衫,到了工位上就脫了外套。

  他的位置靠牆,謝時君的位置靠窗,但又很巧地,他如果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看向謝時君,視線不會被遮擋,讓他能輕鬆捕捉到謝時君的每個表情。

  謝時君也只穿一件襯衣,不過是白色的,袖口挽上去一截,他正專注地和同事討論方案,時不時推一下眼鏡,金絲邊鏡框微微反著光,看著很是有禁慾系男神的味道。

  如果手腕上沒有謝怡安給他畫的手錶的話。

  向初偷偷掀起袖口看了看,他手腕上也有一個,也是謝怡安用水彩筆畫的,洗了好幾次還是有印子。

  但看得太清楚也不一定是好事,因為實在很考驗忍耐力。

  謝時君幾乎成了他們研究所的萬人迷,一個假期沒見,那些單身女同事更瘋狂了,恨不得逮著一個機就要湊到謝時君的工位上,讓他給指導,趁機打聽各種私人問題,光是一上午,向初就聽見謝時君回答了三次:「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

  向初把鍵盤敲得劈里啪啦響,心說,他結婚個頭。

  呵,真應該讓你們聽聽,你們謝男神和他得意門生小冉的風流往事。

  快到午休時,向初去茶水間接了杯特濃美式,回來的時候,謝時君竟然站在他座位旁邊……吃草莓?

  原來是坐他旁邊的阮愉把謝時君給招呼過來了,他帶了一盒草莓,正給周圍的同事分,見謝時君離得遠,很熱情地叫他過來一起吃。

  無論那些單身女同事對謝時君怎麼示好,向初都可以不在意,但是這個阮愉,著實讓向初心裡的警鈴大作。

  因為這是一個真‧小騷零。

  阮愉是和向初同期入職的,第一眼就看出來向初是自己的同類,下班後在走廊裡攔下他,「小哥哥,你有男朋友嗎?沒有的話我能追你嗎?我可鹽可甜可一可零呀!」

  向初看了看比他矮半頭的娃娃臉男生,嘴角抽了抽,大腦自動濾掉了「可一」兩個字,「……麻煩借過一下。」

  想到當時的場景,向初尷尬症都要犯了,他端著咖啡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工位上,假裝專心寫代碼,實際上時刻注意著旁邊的敵情,好在阮愉只是和謝時君聊了幾句項目的事,沒有撩他,估計是一早便知道謝時君有個女兒,先入為主,導致他識別同類的敏銳雷達失效了。

  即便如此,向初還是恨得牙癢癢,總覺得有人要跟他搶謝時君。

  還不都怪謝時君太招人!

  向初氣著氣著,又忍不住把鍵盤敲得劈里啪啦響。

  等到謝時君離開,從他身邊經過時,向初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謝時君腳步一頓,偏頭看他,「有事嗎?」

  在工作場合裝不熟,這是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後就約定好的,於是向初做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指著電腦屏幕,說:「謝老師,這個地方,您幫我看一下應該怎麼改。」

  謝時君站在他身後,俯身掃了兩眼,接著上身壓得更低,幾乎貼上了向初的肩背,他連向初的手帶鼠標一起握住,調了一下參數設置。

  「你再試試,這樣就沒問題了。」

  「謝謝。」謝時君收回手時,向初反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說:「午休的時候,我請您喝咖啡吧。」

  是只有他們兩個能讀懂的暗示。

  一晃到了中午,向初等到辦公室裡最後一個同事也去吃飯了,起身去了雜物間。

  雜物間一個假期沒人來過,灰塵味很重,向初走進去的時候被嗆得咳嗽,緩了一會兒才適應,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角落裡的舊沙發,還從沙發縫裡摸出一個岡本,是之前放在這兒以備不時之需的。

  這時候,門被推開了,謝時君走了進來。

  向初對著他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謝老師,這個再不用就過期了,別浪費了啊。」

  •

  外面陽光正好,他和謝時君躲在這裡暗度陳倉,向初心情莫名地很愉悅。

  不是在浪費大好春光,而是他要捉住更好的光。

  一開始節奏很慢,兩個人都想享受久違的午後溫存,親吻幾乎沒有停過,光從門下的縫隙裡投進來,把這場夢的底色刷白,再一筆一畫添上曖昧的色彩。

  舊沙發很小,經不起發揮,他們在這裡做愛,只能用跨坐的姿勢。

  這個姿勢本就進的深,再加上面對面,可以隨時接吻,向初會比平時情動的更快。

  謝時君護著他的腰,進的很慢,一點點埋進去,硬熱的性器碾過肉道裡的每一寸,次次蹭過他最敏感的地方,像一場溫柔的酷刑,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用這個姿勢做過了,還是地點的加成效應,向初總覺得謝時君的東西比平時要大上一些。

  坐在謝時君腿上,向初比他高出來一截,每次忍不住想叫出聲就會下意識地抱住他的頭,示意他揚起脖子,用他的唇封住自己的聲音。

  「嗯……」

  還沒開始多久,向初就感覺自己要忍不住射了,實在太丟臉了。

  更丟臉的是,他的性器直翹翹地夾在兩人的腰腹之間,前端不斷溢出清液,隨著謝時君的動作一挺一晃的,他怕把謝時君的襯衣弄髒。

  「你、你把衣服脫了吧……」

  被濕軟穴肉蠕動著纏上來,謝時君哪還顧得上脫衣服,微喘著問:「怎麼了?」

  「我……我想。」

  向初已經忍不住伸手去套弄自己,再這麼下去他真要弄髒謝時君的衣服。

  謝時君低頭看了一眼,瞭然地笑了,停下腰胯的動作,去解自己的襯衣扣子,一邊解一邊壞心地問:「這麼舒服?」

  在床上碰到謝時君調情,向初是堅決不會說話的,只顧低頭和謝時君一起解扣子,謝時君從最上面一顆開始解,他從最下面一顆開始,兩個人的手撞在一起時,向初急切地將襯衣從謝時君肩上剝下來。

  接著俯身趴在他肩膀上,緊緊咬住嘴唇,主動擺動腰肢,小幅度地上下吞吐著謝時君的性器,沒幾下就射在了謝時君的小腹上。

  謝時君經常鍛鍊,保持著形狀分明的腹肌,一從毛髮從腹股溝一路向上延伸至小腹,很有成熟男性的性感,向初的精液正好噴在上面,他壞心地摸了一把,黏膩的白濁把謝時君的小腹抹得亂七八糟。

  「就是很舒服……都怪謝老師太會弄了。」

  他還沉浸高潮的餘韻裡,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嬌,完全沒有冷感和過分的矜持。

  謝時君眉心一跳,被他勾的方寸大亂,動作間不自覺地添了幾分凶,顛覆了剛才刻意放慢的節奏,托著向初的臀瓣,帶著他上下顛坐,直上直下地弄了十來下才緩過那股衝動的勁兒。

  再一抬眼看向初,嘖,嘴唇都快咬破了,眼尾吊著一抹紅,臉頰濕漉漉的,這是被他惹哭了。

  謝時君趕緊把人攬進懷裡,哄孩子似的輕輕拍他的背,反覆吻著那顆淚痣,「好了,我的錯我的錯,我慢一點。」

  聽到向初悶悶地嗯了一聲表示原諒他了,謝時君才敢繼續挺動,大掌重新托起臀瓣,安撫性的揉捏著臀肉,力度也恢復溫柔。

  「過個年也不見你長點肉。」

  向初咬住他肩膀,用虎牙反反覆覆地磨,好像還在控訴他剛才的粗魯。

  糾纏之間,向初的襯衫扣子被謝時君盡數解開,將將掛在單薄的肩膀上,黑色在昏暗中宛如被蒙了塵,襯得向初身上的情色氣息更濃。

  放在身側的兩副眼鏡正隨著沙發的彈動搖搖欲墜,沙發靠背被向初掌心的汗液的氤濕,好在周圍都是廢棄的桌椅,擋住這一片春情,圈出一小片無人知曉的世外桃源,讓他們得以逃出時針的掌控,將真實的繁瑣拋至腦海,只耽於情慾。

  謝時君放慢速度,忍過一陣強烈的射精慾望,「今天上午是不是故意的,那麼簡單的問題,我不相信你自己解決不了。」

  向初想到上午就來氣,氣悶道:「是又怎麼樣,我就是想、啊……和您說說話……您總是幫別人做這做那的,別人問什麼你都回,活菩薩似的,我、我怕您把我給忘了……」

  謝時君停下在他胸口吮咬的動作,低聲笑了笑,「放心,忘不了。」

  做到後面,兩個人都把上衣脫了,上身汗津津地貼在一起,下身更是黏膩地交連著。

  他們以前也在雜物間做過不少次,但大多是速戰速決,衣服都完整地穿著,這絕對是最瘋的一次,向初的褲子早在前戲的時候就脫掉了,現在一絲不掛,謝時君本來只是拉開褲鏈放出性器,後來覺得被褲子束縛著,不盡興,索性就著下身相連的姿勢,站起來,把褲子往下拉到大腿,順勢頂操了幾下,磨的向初撓他後背抗議,才肯坐回去繼續。

  向初洩了第二次,饜足極也慵懶極,摟上謝時君的脖子,在他耳邊小口喘氣,又含住他的耳垂,舌尖抵在耳洞上不停舔掃。

  本來是想照顧下謝時君的敏感點,也示意他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可玩著玩著就想起這耳洞的來歷了。

  嘖嘖,謝老師的風流往事之,我和小冉有個約定。

  向初醋意大發,一邊反覆嘬弄謝時君的耳垂,一邊問:「謝老師,我沒打過耳洞,但我聽說,打耳洞的恢復期因人而異,有的人好得快,有的人一直反覆流血發炎,好長時間也好不了。」

  「你呢謝老師,你和冉秋意一起去打的耳洞,你們倆誰恢復的快?」

  他想暗示的東西很多,比如分開以後,你們之中誰的傷口癒合的快,誰又是那個反覆受折磨的人?比如你放下他了嗎?那他呢,他還愛你嗎?

  謝時君不答話,兩手握住向初的胯骨,本就全部埋進去的性器又狠狠往裡頂撞了兩下,向初悶哼一聲,整個人猝不及防往上彈了兩下,又被謝時君壓著坐回腿上,一點逃的空間都不給他留。

  向初甚至有種要被他操壞的錯覺,捧著謝時君的臉,討好似的吻他眉心、鼻樑、嘴角,求饒道:「別、別這麼深……」

  尾音拖成一句哀叫,向初用腿勾住謝時君的腰,蜷著腳趾,想踩在沙發,可真皮沙發表面太滑,他掙了半天也找不到著力點,只能將全部的重量放在謝時君身上,但這樣會讓體內衝撞的感覺更強烈,一時間進退兩難。

  謝時君反手捂上他的嘴不讓他叫出聲,這才啞著嗓子說:「是他,他恢復的快。」

  向初跨在他身上被顛的起起伏伏,聽著沙發墊裡的彈簧吱呀吱呀響個不停,陷在情熱裡,意識都不清楚了,卻能覺出疼。

  不是感官上的疼,而是他好像又陪著謝時君經歷了一次失戀,比他自己的還要難捱,還要疼些。

  為什麼失戀總是這麼長。

  •

  午休時間接近尾聲,外面的茶水間陸陸續續傳來交談聲。

  謝時君隔著套子射在向初身體裡時,向初眼神都失了焦,癱軟地趴在他肩膀上,瞇起眼,瞄著空氣中打轉的灰塵,一時不願動彈。

  謝時君也不急著把他的東西抽出來,就著摟抱的姿勢,問:「你知道安全套的保質期一般是多久嗎?」

  感受到謝時君半軟的性器在體內畫著圈頂弄,向初不自在地挪了挪腰,隨口答了句:「最多也就一兩年吧。」

  「錯了,大部分都是五年。」謝時君笑他:「你連這都不知道,還大言不慚地告訴我,那東西快過期了?」

  向初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才能挽回面子,忽然鼻子一癢,連忙摀住嘴,打了個噴嚏,身體隨之顫了顫,下頭不自覺地狠狠夾了一下謝時君,接著屁股上就挨了巴掌。

  謝時君的聲音裡噙著尚未散盡的情慾,又往他裡面頂了頂,咬著他的嘴唇,低聲說:「別鬧。」

  向初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是委屈,「沒鬧,我不是故意的……」

  剛才做的太瘋,兩人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饒是這麼肉貼肉地抱在一起,情熱散去之後還是有些涼,謝時君怕向初著涼,先把衣服披在他肩上,再抽出性器,摘下套子,熟練地打了個結。

  向初一邊慢吞吞地穿衣服,一邊瞟了兩眼被精液灌得滿滿當當的套子,嘟囔了句:「好多啊……」

  謝時君差點又被他勾的硬起來,想去吻他,還沒碰到嘴唇,向初就偏過頭去,又打了個噴嚏。

  謝時君皺眉,見這人瞎忙活了老半天也沒找到另一隻袖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幫著他把那隻翻進裡側的袖子整理好,又伺候著人穿上。

  「是不是穿太少著涼了?」

  向初捂著口鼻,吭哧吭哧吸了兩下鼻子,「沒,是這兒灰塵太大,有點嗆。」

  「下次多穿點,屋裡有暖氣也不能只穿一件單衣。」

  「知道啦。」

  某人一邊答應一邊腹誹道:你不也這麼穿的嗎。

  下午,向初繼續坐在電腦前,完成上午沒做完的工作。

  從雜物間出來後,他鼻子一直透不過氣來,還總打噴嚏,嗓子也像被黏住了似的,他覺出有點過敏的跡象,從抽屜裡翻出常備著的氟雷他定,就著冷掉的咖啡吃了一粒,便繼續工作。

  但情況不僅沒有好轉,沒過多久,他的眼睛也開始充血,眼皮又癢又脹,盯屏幕盯久了甚至流了幾滴眼淚,忍不住揉了幾下,結果更難受了。

  向初想去洗把臉,在走廊裡撞上了剛接完電話的謝時君。

  真的是撞上的,他的眼睛完全腫起來了,上下眼皮都快挨在一起了,視野變小,幾乎處於抓瞎的狀態,只是憑感覺在往前走,剛走了幾步就撞上了一堵「牆」。

  謝時君見他狀態不對,忙把人扶住,抬起他的下巴一看,眼睛腫成了一條縫,看著很嚇人。

  「你眼睛怎麼了?」

  「沒事,」向初擺擺手,又想去揉眼睛,「就是有點過敏……我去洗把臉就好了。」

  謝時君抓住他的手腕,「別亂碰,我帶你去醫院。」

  向初怕被路過的同事看見,推脫道:「不用,真的沒事,我從小就這樣,動不動就過敏,吃兩天藥就好了。」

  謝時君摘下他的眼鏡,仔細看了看,更堅定了要帶他去醫院,「聽話,老這麼腫著對眼睛不好。」

  向初稀里糊塗被謝時君塞進了車裡,呼吸不暢讓他腦袋暈暈乎乎,連謝時君什麼時候幫自己拿了外套都不知道。

  「你是對什麼過敏?」謝時君遞給他一個保溫杯,「喝點水。」

  「那可多了去了,粉塵啊花粉啊柳絮啊,甚至還有冷空氣,」向初擰開杯子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好像還泡了胖大海還是金銀花之類的,「不過今天估計是粉塵,雜物間灰塵太大了。」

  「嗯,下次不在那兒做了。」

  向初:「哦……」

  怎麼說呢,好像有點遺憾。

  去醫院的路上,向初總覺得眼睛又疼又癢的,剛想趁謝時君不注意的時候揉兩下,就聽到那人厲聲說:「閉上眼睛,不准揉。」

  這語氣可不是開玩笑的,向初只聽過一次,那次是謝怡安把幼兒園班上的小男生給打哭了,還拒不認錯,向初不敢亂動了,聽話地摘了眼鏡,閉上眼,感覺腫起來的眼皮在一跳一跳的,偷偷睜開一條縫,看謝時君開車的樣子。

  過敏引起上呼吸道充血,喉嚨乾澀,向初看著謝時君,喉嚨好像又添了些癢癢的感覺,之前不敢問出的話幾乎就停在嗓子眼,慫恿他勇敢一次。

  向初嚥了嚥口水,說:「謝老師,您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啊。

  後半句還沒說完,向初忽然感覺嗓子眼彷彿有根羽毛在輕輕搔,摀住嘴劇烈地咳嗽,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一下子漏了個光。

  剛好遇到紅燈,謝時君停下車,給向初順背,等他平復下來才問:「剛才想說什麼?」

  「沒、沒什麼。」

  向初咳的臉都紅了,指了指前面變黃的信號燈,示意謝時君不用管他。

  忘了到底是以色列人,還是猶太人說過,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情無法掩飾,咳嗽和愛情。這個說法好像不太嚴謹,咳嗽確實是掩飾不了的,但就要衝口而出的愛情,似乎可以輕易被咳嗽打斷。

  向初重新閉上眼睛,洩氣地想:還是再等等吧,反正我們還順路。

17

  謝時君開車到了最近的醫院,下車的時候,向初無意中瞥見車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給他嚇得不輕,真不是開玩笑的,這簡直腫得沒個人樣了。

  他扯了扯謝時君的衣服,「謝老師,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特醜啊?」

  「沒有,好看的。」

  「您就撒謊吧,我都看見您在偷笑了。」

  謝時君抿抿唇,藏起那點笑意,朝向初伸出手,「閉上眼睛,我帶著你走。」

  我帶著你走。

  向初默念了一遍這句話,很沒出息地心跳加速了。

  他之前花了好幾個晚上去想,想他和謝時君到底有沒有可能,謝時君希望他什麼時候喊停,如果他一直不喊停,那謝時君會不會一直對他縱容下去。

  思來想去不過又多了幾分焦慮、幾晚失眠,甚至又忍不住翻出那一箱指甲油,找最紅的顏色來塗。

  最後他還是決定,在謝時君沒有說愛他之前,他不想、也不能表現得離不開他,這是他必須要握在手裡的一份籌碼,就算謝時君有一天不想和他繼續順路,那他至少不會輸的太難看,假裝灑脫地揮手,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謝時君先朝他伸出手,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快步跟上去,站在那人左側,握住那隻寬大的手掌,再閉上眼睛。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向初幾乎沒怎麼思考,就已經乖乖地跟著謝時君走了。

  「我真閉眼了啊,您可別把我帶到坑裡。」

  本來是開玩笑,以為謝時君也會回他一句調侃,沒想到卻聽到他說:「不會。」

  不合時宜的認真會惹人心動,向初不知道是第幾次體驗到了,他偷偷睜開眼,看到謝時君就走在他前面,不多不少,剛好離他半步的距離,遇到路面不平的地方,謝時君會捏捏他的手,提醒他:「慢點。」

  向初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很多女生談戀愛都喜歡找成熟大叔。

  沒有人不喜歡被妥帖地對待,不喜歡可靠的臂彎,尤其是走過彎路,被迫養成自我保護機制後,相對於所謂的轟轟烈烈,會更趨向於選擇規避風險,想被牢靠地牽住,想臣服於溫柔。

  他也是這樣的,若是再遇到一個像年少時許懷星那樣的人,他第一反應大概是避而遠之,沒有人會願意在一個地方摔兩次。

  趨利避害是低等動物也有的本能反應,但誰說不能依靠本能走向對的人。

  他現在喜歡謝時君,他現在就應該喜歡謝時君。

  堅定了這個想法,向初越發大膽起來,他的掌心貼著謝時君的,稍微有了些黏膩的濕意,鬆開一些,手指轉過一個角度,再扣進他的指縫。

  謝時君沒有反應,就這十指相扣的姿勢繼續帶著他往門診大樓走。

  這對向初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鼓勵,他需要學習的事情還很多,今天暫且達成了一件,既然想要獨佔什麼東西、什麼人,那就不要有太多顧慮,先抓緊再說,不要縮在殼子裡偏安一隅,等待被認領、被期待、被牽著帶到陽光下。

  太被動會讓人錯失機會,過度矜持不是一件好事。

  還剩幾步就要走進醫院時,向初才捨得真正閉上了眼睛。

  平時他不戴眼鏡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其他感官也跟著失靈了似的,眼前完全一片漆黑就更別說了,總感覺前面有堵牆,每邁一步都想先用手試探一下。

  但這次他可以抓緊謝時君的手,那些不安好像被掌心傳來的溫度輕易化解了。

  掛號的時候,謝時君不假思索地掛了眼科專家號,向初連忙攔住他,吸了吸鼻子,說:「不對啊,你怎麼掛眼科,要掛內科才對,我是呼吸道過敏啊。」

  謝時君露出懷疑的表情,「那眼睛?」

  「眼睛一會兒就不腫了,不用管。」

  謝時君湊近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皮還是很腫,眼眶周圍泛紅,還在不停往外滲出生理淚水,睫毛和眼周都濕黏黏的,他想摸摸那顆淚痣,不想看它一直泡在眼淚裡,手抬起來一半又停住了,不敢碰,怕自己手不乾淨,會讓眼睛感染。

  「那就先去內科,然後去眼科,眼睛這麼漂亮,天天藏在眼鏡後面已經很可惜了,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向初「哦」了一聲,心想,看眼睛就看眼睛唄,您這怎麼還撩上了。

  •

  內科病人多,兩人站在走廊裡排了一會兒隊,有不少家長是帶著孩子來看病的,向初走了一會兒神,轉頭就看見謝時君在和一個冒著鼻涕泡的小孩「眉來眼去」。

  不得不說,謝時君的魅力不止是體現在吸引單身女青年,還有他這樣的空巢老gay,這個人根本就是上到九十九老太太下到九個月嬰幼兒的香餑餑,向初就納了悶了,這小孩一看就是剛打完針,臉上還掛著鼻涕眼淚,怎麼謝時君對他笑一笑,他就收起眼淚也跟著傻樂起來了?

  競爭壓力很大,向初十分發愁。

  很快排到了向初的順序,醫生看了看他的喉嚨,讓他先去查個血,看看過敏有沒有引起炎症。

  向初不暈針也不暈血,護士準備給他扎手指頭,他就直愣愣地盯著那針頭,反正他什麼也看不清,沒戴眼鏡,再加上眼睛腫成了一條縫,處於半瞎狀態,只是隨便找個地方聚個焦。

  謝時君一直站在他旁邊,在針頭就要扎進去時,忽然把向初的頭轉過來,讓他的臉埋在自己的大衣裡,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別看。」

  還沒等向初反應過來,佔據鼻腔的消毒水味就被強勢換成了謝時君的味道。

  謝時君的大衣敞開著,他的鼻樑剛好抵在一顆襯衣扣上,他聞到那股熟悉清淡的薄荷味中,似乎還混雜著一縷中午那場情事殘餘的淫靡氣息。

  他用另一隻手摟住謝時君的腰,在他身前蹭了蹭,心說雖然我不怕,但是我要裝作我很怕,畢竟撒嬌老gay最好命。

  等待化驗結果時,向初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按著指腹上的棉花球,跟謝時君閒聊。

  「我都好久沒來過醫院了,其實去年年底,我生過一次病,高燒三十九度,自己瞎吃藥給吃好了,很神奇吧。」

  「你挺厲害啊?」謝時君瞪了他一眼,「都多大的人了還瞎吃藥,沒吃壞是你命大。」

  命大的人繼續說:「但是你知道嗎,我病好以後回去上班那天,正好是平安夜,你送了我們研究組每人一個蘋果,包裝特別好看,那是我第一天見到你。」

  雖然初印象不怎麼好吧,誰讓你講話的時候一股子官腔,還說什麼共同的科研目標,聽著就煩。

  當然,這段話被向初自行掐掉了。

  謝時君愣了一下,「我記得那天,我在台上介紹項目,你本來低著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抬頭瞧著我,猛地一看還挺凶,其實頂著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相,我還以為是我哪句話得罪你了。」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是很開懷的笑。

  笑意還停留在眼尾的細紋時,他小心地掀起向初指頭上的棉花球,確定沒有再滲血,取下來,起身扔進了牆角的醫療垃圾桶。

  向初低頭看著指尖凝住的一點血珠,心跳一熱,有種很想哭的衝動。

  雖然這麼想挺矯情的,但他還是忍不住。

  如果早一點遇見謝時君,他可能不會生那場病,就算病了也會被帶到醫院,緊張兮兮地把能查的都查一遍,掛專家號,排隊有人陪著,查血的時候理所當然享用一個擁抱,連止血棉球都不用他自己處理。

  他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矯情,以後他不想再跟謝時君賣慘了,不想一再強調自己的生活被失戀弄得一塌糊塗。

  他要謝時君愛他,不是因為可憐他,而是要謝時君發現,向初是值得他去愛的。

  取完化驗單,兩人回到內科,將化驗單交給醫生,醫生掃了幾眼,確定了向初沒什麼大礙,只是急性的過敏反應,開點藥回去按時吃就行。

  走之前,謝時君細緻地問了醫生有什麼需要忌口的,醫生連頭都沒抬,一邊對著電腦敲病例,一邊說:「該吃啥吃啥,別吃會致敏的食物就行,不用緊張成這樣,他這就是看著嚇唬人,其實沒那麼嚴重,過幾天就能好。」

  接著,向初又被帶到了眼科,測眼壓、測瞳距,最後連視力都查了一遍,然而他認為測視力完全沒意義,他本來就連第二行都看不清,這跟過不過敏沒關係。

  一通下來,什麼毛病也沒查出來,他的眼睛倒是慢慢開始消腫了。

  「謝老師,我感覺自己在浪費醫療資源。」

  謝時君:「……」

  •

  從醫院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向初說想去謝時君家蹭飯,並得知謝怡安小朋友今晚在奶奶睡,因為對她的警察叔叔舊情復燃了,非要長期駐紮,她親爹拉都拉不走。

  家裡的食材可能不夠,謝時君臨時決定去超市採購。

  超市裡空調開的足,謝時君脫下大衣搭在小臂上,向初跟在他後面,默默欣賞了一把男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

  路過海鮮冷櫃時,謝時君看見黃花魚活蹦亂跳的,轉頭問向初:「你對海鮮過敏嗎?」

  「不過敏,我就是在海邊長大的,天天吃海鮮。」說到這裡,向初停頓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歡,我覺得很難聞。」

  「嗯,那我們就不買,」謝時君乾脆利落地掉轉了推車的方向,「給你做糖醋小排怎麼樣?」

  向初跟上去,「好啊。」

  兩人在鮮生區轉了一圈,又在零食區給謝怡安挑了幾樣零食,去結帳的路上,好巧不巧路過了計生用品的貨架。

  本來謝時君目不斜視地徑直往前走,向初偏要扯扯他的胳膊,指著某款安全套下面標著的「驚爆價」。

  「謝老師,那個在打折哎。」

  謝時君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那個牌子我們從來沒用過,怕你過敏。」

  「還是說你以前和那個誰用過,覺得還不錯?」

  「……」

  比不過比不過,多活了幾年就是不一樣。

  向初窘的想逃,心說我沒和那個誰用過,而且我也不是什麼都容易過敏的好嗎!

  既然都停在這兒了,謝時君還真的挑起了安全套,向初斜倚在購物車上,看他宛如一根身經百戰的老油條,對比安全套的牌子、厚度、尺寸,甚至還對比味道,好不細緻。

  欣賞著禁慾系男神選購安全套,向初又是心癢又是生氣。

  心癢是因為這個場景該死的好看,生氣是因為他很清楚,謝時君這方面的經驗是在和他認識之前積累的,倒也不是在計較前任的事兒,畢竟他自己也不是什麼白紙。

  就是……有點吃醋。

  你給過別人的那部分好,我已經拿不回來了。

  向初一邊挺不是滋味,一邊又燃起了勝負欲,謝時君剛才贏他一次,他要討回來。

  他先是試探了一句:「謝老師,挑好了沒有啊,老在這兒站著多尷尬。」

  見謝時君依舊面不改色,又說:「我突然好想知道,小處男時期的謝老師是什麼樣子的。」

  「您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啊?」向初環抱手臂,講著不良話題,還不忘添油加醋,「我是十七歲,在高中附近的如家酒店,和那個誰一起逃了晚自習,帶著作業去的,結果做完,我倆誰也不想寫作業了。」

  這語氣彷彿是在炫耀,聽著十分不要臉,謝時君知道他是故意的,是為了引他上鉤,也爆出點猛料作為交換。

  可他今天偏就不吃這套了。

  「你還挺驕傲?」謝時君把兩盒安全套扔進購物車,上手捏了一把向初側腰上的癢癢肉,「欠收拾。」

  向初這下樂了,跟上去,勁勁兒地說:「我是挺欠收拾的,要不然您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我,收拾完順便再收留我一晚吧。」

  話一說出口,向初感覺這是他二十八年來第一次這麼不要臉。

18

  向初頭一次進廚房給謝時君打下手,就暴露了他刀工不熟、做飯的基本常識沒有、各種調味料也分不清楚,待在廚房完全是在幫倒忙。

  從頭到尾他只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讓謝時君硬了。

  糖醋小排在鍋裡慢慢收汁,向初從後面環抱住謝時君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蹭來蹭去,手也不老實,早在排骨剛下鍋時,就拉開了謝時君的褲鏈,隔著最後一層薄薄的布料肆意挑逗,讓那根好端端蟄伏著的東西頂起帳篷,又去按揉頂端的小孔,直勾的它張嘴翕動,吐出液體,濡濕了深色的內褲。

  「已經好大了。」

  手指靈巧地探進內褲邊緣,實打實地感受了一下性器勃發後的尺寸,向初咕噥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和這根東西的主人抱怨。

  全程都在縱容他的人這會兒終於忍不住發話了,謝時君捉住那隻做壞事的手,低聲斥責:「不准再鬧,還想不想吃飯了?」

  然而在帶著那隻手離開內褲時,還是被見縫插針地磨了一下冠頭。

  過了電一樣,酥酥麻麻的快感一下子竄至頭頂,謝時君額角的青筋跳了跳,若不是極力忍住,幾乎要洩出精來,也幸好是忍住了,若是兩次被壞孩子撩撥到射在內褲裡,這臉他是真的丟不起。

  他越來越禁不住壞孩子的誘惑了,這不是個好兆頭,但他又情不自禁享受著被壞孩子掌控的滋味。

  而壞孩子也在細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趁謝時君失神,向初拉著他轉身面對自己,食指指腹在內褲上那塊濕透的地方點了點,蹲下身,和他的下腹平視。

  「可是我想先吃這個。」

  他只抬頭看了一眼謝時君,又將視線挪回鼓鼓囊囊的內褲,盯著布料中透出的濕意越浸越深,儘管他正被過敏折磨,鼻子不靈,卻還是能捕捉到性器散發出的味道,那種略帶腥羶的男性荷爾蒙氣息讓他有些迷醉,口腔突然間分泌出大量唾液,彷彿真的在饞某樣東西。

  「可以吃嗎?」他重重地嚥下口水。

  眼神直勾勾的,始終望著那處,好像他並不是在徵求謝時君的同意,而是在直接和他的性器打商量。

  向初的眼睛消腫了許多,上下眼皮不再滑稽地打架,只是眼眶依舊泛著紅,一直延伸到上挑的眼尾,下眼瞼還是微微鼓著,白得了一對兜滿淚意的臥蠶,謝時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被這雙眼睛牢牢勾住了動搖的心緒。

  現在的壞孩子,和在床上被他欺負哭時,一模一樣。

  「可以吃嗎?」他聽到壞孩子又問了一遍。

  肉慾和天真在壞孩子身上並不相互矛盾,反而糅合地恰到好處,壞孩子的語氣無辜得要命,似乎只是在討要一樣勾起他饞蟲的食物,可鼻尖分明緊挨著一根勃起的陰莖。

  滾燙的鼻息盡數噴灑在謝時君的下腹,又因為是隔著內褲,彷彿在隔靴搔癢,叫他越發感到喉嚨發澀,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度。

  「不可以。」

  向初睨了他一眼,顯然在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真的不要?」他開口,重現一場偷食禁果的誘惑,「會很舒服的,以前我和他做的時候,我也會像這樣……唔……」

  色調豔浮的回憶被倏地打斷,謝時君猛地拉下內褲,被禁錮許久的性器彈動了兩下,馬眼處的腺液同布料間扯出黏絲,很快,碩大的頭部抵在了向初的唇峰上,是比以吻封口還要霸道的法子,不僅霸道,還十足的下流。

  可向初喜歡。

  喜歡到,連嘴唇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嘴唇在顫慄,還是謝時君陰莖上的筋脈在跳動。

  亂了,瘋了,難收了。

  前端因情動而溢出的腺液,被盡數塗抹在向初的唇瓣上,在燈下看起來水光淋漓,向初默許了男人的惡劣行徑,只是抬眼看他蹙眉隱忍的樣子,直到愈發鼓脹的冠頭在他濕淋淋的唇縫間頂了頂,向初很快明了,以順從的姿態含住吮吸。

  這次有點玩脫了,他確實是想激一下謝時君,但沒想到會這麼管用。

  可這說明謝時君很在意,在意他的過去,在意他有過許懷星,就像他在意謝時君有過冉秋意。

  關於前任的話題本是他們之間的情趣,是用來助興的道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他們都開始認真了。

  謝時君會生氣,會有情緒,會想法子來懲罰他的壞點子,而他總是樂於見到好好先生失控的樣子,好好先生的原則是先縱容,再證明自己的威嚴,下一次還會默許這樣的遊戲。

  窗外是吵鬧的夜色,窗內燈光明亮,能聽到鍋裡肉汁翻滾的聲音、兩道輕重不一致的呼吸聲,偶爾混著瘖啞的嘆息,還有雙唇吮吸硬物的嘖嘖水聲,高大的男人背靠著料理台,不太麻利地解開襯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他的影子裡籠著另一個人,單膝跪在瓷磚地板上,看上去是臣服的姿態,殊不知他才是掌握節奏的那一個。

  情慾上腦,謝時君艱難地分出神,想起鍋裡的排骨,在燒糊之前及時關了火。

  就這幾秒鐘的事,向初含著微張的馬眼嘬吸了一口,惹得謝時君腰眼一陣發麻,喉間發出難耐的低吼,捏緊他的下巴,力道很凶。

  「你跟他在一塊的時候也這麼能浪?」

  向初不置可否,一手輕揉著鼓脹的囊袋,一手握著柱身,繼續往口腔深處送,連著做了幾次深喉,快喘不上氣時,才吐出沾滿自己唾液的大東西,舌尖順著柱身舔舐,頂在不停冒水的小口上碾磨,嘗到一點精水的味道,他知道謝時君快被他弄射了。

  他讓性器抵在紅潤的嘴角,抬頭看向謝時君,氣息不穩,鼻音很重:「冉秋意幫您這樣吃過嗎?」

  謝時君不答,手掌覆在向初的後腦勺上,扶著性器重新侵佔他的口腔,按著他又做了一次深喉,似是在給這個問題的答案索取報酬,他的聲音啞的厲害,喘了幾下才說:「沒有。」

  得到驚喜的答案,向初狡黠地笑一笑,「那謝老師的第一次,可就歸我了。」

  本就紅腫的眼睛又增添了一層情熱的紅,眼尾猶是,像是噙了一汪春水。

  謝時君只消看一眼,就想盡數射在他嘴裡,逼他全部吞下去,或者把精液塗在他的嘴唇上,抬起他的下巴誇他這副模樣漂亮極了,或者射滿他的眼鏡片,讓他看不清楚路,只能跟著自己走。

  他有無數種下流的幻想,想挨個在向初身上實現,卻在聽見向初難受地哽了一聲時,咬緊牙關,抽出了即將到達臨界點的性器。

  被塞滿的口腔一下子變得空蕩,向初還下意識地張著嘴,探出一截豔紅的舌尖,涎液從嘴角漫出來,混著另一樣透明液體,順著下巴淌到喉結,下一秒,他被謝時君一把拉起來,跪久了,腳發軟站不穩,一個踉蹌摔進謝時君懷裡。

  「欠收拾的壞東西,」謝時君咬他耳朵,把脹到極點的性器送到他手裡,「握緊些。」

  向初乖乖握住,跟著他的呼吸節奏上下套弄,他嘴角疼得厲害,兩頰含得發酸,又聞見了糖醋小排的香味,耐心告急,委屈滋生,甚至後悔主動引誘,忍不住催謝時君:「你倒是快點啊,我想吃排骨,餓死了。」

  「剛才是誰說想先吃這個?嗯?」謝時君一邊說一邊快速挺腰抽動,「胃口不大,倒是貪得很。」

  他還是不敢碰向初的眼睛,生怕出什麼差錯,只敢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上眼角下的那顆淚痣,鹹濕的味道刺激著舌面上的味蕾,他彷彿被開發了某種神秘的性觸感,想射的衝動直直攀上頂點,囊袋蓄滿了精液,正亟待噴發。

  向初自認理虧,不敢再抱怨,懶散地趴在謝時君肩膀上,側頭吻他耳朵,指尖摳住馬眼,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撓。

  謝時君喟嘆一聲,全身肌肉緊繃,馬眼一股一股地出精,向初迷迷糊糊接著他的精液,一不留神蹭到了衣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比之前的都多,回想起中午做的那一次,謝時君射在套子裡的好像也沒這麼多。

  老男人的性能力果然不容小覷啊……

  謝時君將半硬的東西放回內褲,整理了一下腰帶,見向初還在發懵,嘴唇微張著,濕淋淋、紅的誘人,不知道是被他操的合不攏了,還是在驚訝些什麼,他拉著向初沾滿精液的右手,放到水龍頭下,幫他沖洗。

  清水裹挾著白濁,順著向初細長的手指流進水槽,謝時君突然懊惱於剛才的憐惜,沒過腦子,脫口而出道:「下次直接餵給你。」

  說完先被自己嚇到了,他已經用濃稠的精液填滿了這個人手掌心的淺淺紋路、弄髒了他的黑襯衣,還想做更過分的事。

  原來,慾望的溝壑怎麼也填不平。

  •

  枕邊人是心上人。

  向初側躺在主臥的床上,伸長胳膊去撥弄謝時君翹起的一撮頭髮,腦海裡突然蹦出這句話。

  謝時君調暗了床頭燈的亮度,靠在床頭,回覆學生的郵件,等他摘下眼鏡放在床頭櫃,關燈躺下,準備道一聲晚安時,一隻微涼的手探進了他的睡褲,手掌攏住了垂軟的陰莖。

  只能說,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謝時君也不是什麼神仙。

  「嘖,你還沒完沒了是吧?」謝時君撥開那隻手,翻身把向初壓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接剝了他的內褲,重重搧了兩下,在臀瓣上多添了幾個指印,又按了按臀縫中間腫起的小洞,「這兒不疼了?」

  疼是真的疼,向初縮了縮屁股,委屈道:「我沒想做壞事,就是摸一下,跟它說聲晚安。」

  不解釋還好,非要這麼說,這下挑逗的嫌疑更洗不乾淨了,硬是逼著高級知識分子謝老師在心裡罵髒話:你他媽跟誰說晚安,它是哪個它?

  謝時君一把將向初的內褲拉上去,語氣不自覺地加重:「警告你,給我老實點。」

  向初悻悻地「哦」了一聲,兩手縮進被子裡,規規矩矩地側躺著。

  兩個人各蓋一床被子,背對背躺了一會兒,誰也不說話,中間宛如隔著楚河漢界,謝時君睜著眼睛想了想,開始反思自己剛才的語氣,糾結片刻還是翻過身,將背對他的人妥帖地收進懷裡,嘴唇碰了碰凸出的頸椎骨,鼻尖抵在領口處嗅了嗅。

  這個人現在穿著他的衣服,衣服上是他挑選的洗衣液的味道,這是會讓人心生愉悅的認知,謝時君收攏手臂,閉上眼睛。

  「乖,不凶你了,好好睡。」

  天,這也太犯規了吧……!

  向初緊緊攥著被子,心口有老鹿亂撞(用小鹿亂撞的話,某人會覺得自己不要臉裝嫩),他特想跟謝時君說,如果這也叫凶的話,那您就多凶我幾次,我喜歡得不得了。

  被子窸窣作響,向初偷偷摸摸地把一隻腳伸出來,鑽進謝時君更暖一些的被窩裡,貼著他的腳背蹭了蹭。

  緊張、慌亂,甚至暗自祈禱謝時君不要躲開,但是謝時君沒有,反而將他的腳往被窩裡勾了勾,讓裸露在外面的腳踝也被溫暖包圍,接著,橫在他身前的手臂收緊了些,他聽到謝時君問他冷不冷。

  「有點。」

  他在說謊,為了讓謝時君不推開他。

  謝時君那麼善良、那麼溫柔、那麼好,一定捨不得推開一個怕冷的人。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沒有錯,而他也如願以償,整個人鑽進了謝時君的被子,被他從身後抱著,和他分享體溫,被窩裡的四隻腳隨意交纏著,身後那人的膝蓋頂在他的膝窩,下巴搭在他肩上。

  向初心口熱的發燙,他想,他們今天做了三次,都能歸結為成年人之間的慾望宣洩,就只有這一刻,才是真正的親暱。

  夜越來越深,向初閉上眼睛,給今天主動爭取的自己點了個讚。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碰上謝時君,他好像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各種調情方法,以前的他哪裡會想到,自己還能壞成這副模樣,簡直不擇手段。

  他不知道這是否是因為和謝時君剛認識不久,才會一天到晚樂此不疲,想把浪漫新鮮的想法一股腦施展在對方身上,更不知道他們之間會不會也有賞味到期的那一天。

  他就像上癮了一樣,將別出心裁的明測暗探藏在一次次失控的情事裡,表面上是在試探謝時君的虛實,其實是想把自己的心借給他看看,暗示他說:我的聰明和我的愚鈍,我的熱情和我的冷感,都交由你霸佔,你要不要愛?

  我知道你的愛溫柔又澎湃,一旦擁有,我就絕不會轉手販賣。

19

  向初最近有些飄飄然,托謝怡安這位不著家的痴情小公主的福,他已經在謝時君家連著度過了兩個週末。

  謝時君不是擺在展示櫃裡、只可遠觀的完美先生,相反,越是走近他,越是看到濾鏡後的他,就越能發現他身上的迷人之處,比如,謝老師總是把自己收拾的齊整又精神,誰能想到週末也會偷懶不刮鬍子,穿著居家服宅在家裡一整天,沏壺茶坐在陽台上看書,如果去打擾他,他也不惱,會抱著你一起窩在沙發裡,跟你講這本書的內容。

  你以為他在看什麼學術著作,名家名篇,其實他在看給女兒買的兒童讀物,《一百零一個寓言故事》。

  怎麼說呢,就很可愛。

  於向初而言,和謝時君的相處,無論性愛或日常,更像是一場接一場的博弈,同他你來我往、兵戎相見,至於誰是贏家,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他喜歡和謝時君在一起,哪怕只是單純的待在一起,哪怕單純地待在一起最後也會發展到床上,他在許多時刻感受到兩人之間的默契,他相信謝時君在意他,並且和他一樣,享受共處時的舒服。

  他只等一個機會,把相愛的名義坐實。

  週六早上醒來,從窗簾縫隙裡傾瀉進來的陽光剛好灑在半邊枕頭上,向初睜開眼,又合上眼,感受光點在眼皮上跳動,他忽然發現,和謝時君在一起時,連陽光都是慷慨的。

  他翻了個身,腦袋挪到謝時君的枕頭上,看他靠在床頭,沒戴眼鏡,手指一下一下劃著手機屏幕,不知道在做什麼。

  「早上好,謝老師,」向初坐起來,也學著謝時君靠在床頭,打了個哈欠,「您在看什麼呢?」

  謝時君把手機遞給他看,屏幕上是一張放大過的照片,謝時君修長的食指被一隻小小的肉肉的手整個握住,甚至能看出這隻小肉手在用力,向初感嘆道:「安安那時候,好小啊……」

  「我第一次去福利院做義工,哄那裡的孩子午睡,就只有她不睡,睜著大眼睛一直看我,後來我要走了,她就這麼抓著我的手指,」他回憶著,眼底便漫上來一層輕暖的霧氣,「她只要看著我,我就覺得她在說:你帶我回家吧。」

  一時無言,只有陽光在兩隻枕頭上偷偷蔓延。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輕輕慢慢地撓在向初心上,癢的他發慌,他側頭看謝時君下巴上冒出來的零星鬍茬,浸在光裡,看上去刺刺的,又給人十足溫馴的錯覺,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很認真地說:「謝老師,您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

  真的太好、太好了,所以才會想要擁有,想要獨佔,想被您愛。

  很神奇地,向初好像總是會被謝時君無意間露出的父愛光芒所打動,他給女兒紮辮子的時候,看女兒以前的照片時,抱起熟睡中的女兒時,都溫柔地不像話,那是一份偽裝不來的珍視,向初覺得這是一個男人最迷人的時刻之一。

  都說小孩子是最會辨別大人的,就像那天在醫院,謝時君笑一下,陌生的小孩子都會回給他稚嫩的笑容,這世上沒有人不認可他的好。

  這樣好的人,對誰都好的人,該怎麼樣才能將他馴服,這是一道看似容易,實則難解的命題,向初握住了謝時君的食指,本來很輕,過了一會兒又緊緊攥住,他在心裡說:我也想讓您帶我回家。

  不然退一步,被他馴服也是好的。

  心裡那些彎彎繞繞的念頭總歸不會被鋪平在眼前,容易讓人產生或多或少的曲解,謝時君喉結動了動,「你這樣,我會覺得你是在暗示。」

  向初沒撒手,不明所以:「什麼?」

  謝時君的食指在向初密匝匝包裹著他的指圈裡抽動幾下,像是在模仿某種下流的動作,向初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笑倒在床上,他朝謝時君伸出手,在他握住自己時用力一拉,直到男人的重量壓在自己胸前,沉甸甸的,但很踏實。

  他貼著謝時君的耳朵,吐字間輕緩地吹氣,悶悶地笑,「您可太壞了。」

  •

  昨晚新換的米黃色床單被揉皺了,寬大的套頭白T恤和藏藍色的真絲睡衣混疊著丟在床尾,窗簾嚴嚴實實地收攏,早晨九點的陽光不被允許入內。

  謝時君從床頭櫃裡翻出最後一個安全套,這東西最近消耗的有些快,他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他們在床上交纏,輕易耽溺於此,卻更像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在路燈下行走,從某個角度看,兩個影子在錯位牽手,如果一直走,也許就能一直假裝他們的手掌之間是沒有距離的。

  謝時君不緊不慢地撕開安全套包裝,向初枕在他腿上,圈住他腿間翹起的陰莖,有一下沒一下地套弄,眼睛閉著,呼吸柔柔地撲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唇瓣泛著一層水紅,情態嬌憨,像昏昏欲睡的孩子捨不得放下手裡的玩具。

  遲遲等不到謝時君的動作,向初睜開眼,抱怨道:「好慢啊,要我幫您戴上嗎?」

  「那你來吧。」

  謝時君把安全套遞給他,看他十分認真地湊近,將沾滿潤滑油的安全套套在陰莖頭部,慢慢從上往下擼,直到柱身被妥帖地包裹住,油亮亮地反著光,橡皮圈箍著根部。

  沒有那麼簡單,謝時君在遞給他安全套的時候就知道。

  向初從床上跪坐起來,細長的雙腿輕輕一跨,屁股就穩穩當當地落到了謝時君胯上,鴨子坐的姿勢,小腿折在兩邊,他的手向後伸,握住謝時君的性器,屁股挪了挪,用臀縫夾住那根怒張的東西,藉著套子上的潤滑液,擺著腰讓性器在兩瓣臀肉中滑動。

  「這樣像不像我們在雜物間裡做愛?」

  他勾住謝時君的脖子,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什麼難忘的滋味。

  縱容是謝時君對待壞孩子的第一條法則,向初不戴眼鏡,瞇縫著雙眼去看他時,會給他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錯覺,會讓他覺得在他面前的是個孩子,要疼、要哄、要寵。

  但那確實是錯覺,因為向初並不是天真的年紀了。

  他是比謝時君年輕很多,但他在這方面的經驗絕不比謝時君少,即便他非常會佯裝生澀地勾引,非常懂得如何最大化地營銷自己身上的每個地方,哪怕是一顆痣,他是熟紅的果實,汁液被兜在薄薄的表皮中晃蕩,他不是枝頭顫巍巍的青果,要被小心採擷,要被細心呵護,謝時君心知肚明這是怎樣的圈套,又在反反覆覆地掉進去。

  謝時君有時覺得自己應該壞一點,少一點向初評價的那種蔫壞,多一點明著壞。

  比如,在向初耳邊講些帶髒字的調情話術,看他下面的嘴會不會因此咬得更厲害,比如,在他被弄疼了往前爬時,抓住他骨節凸出的腳踝把人狠狠拽回自己身下,再比如,摘掉安全套,讓精液一滴不剩地射進最深處。

  即便上述的這些事,在謝時君的性愛經歷裡從來沒有被實踐過,他自己都沒法想像自己在床上用髒話調情,說實話這有點可怕,和前任在一起時他一直是個翩翩君子,是完美老師,也是完美情人,他沒有過這樣下流的想像。

  他被蠱成了魔鬼,這都要怪向初,謝時君想。

  這個人渾身帶刺,不喜歡接近人和被人接近,在床上偏又嬌氣,稍微操狠一點就要兩眼含著水光去剜他一眼,還要哆嗦著嘴唇咬他一口,他知道這是被前任慣出來的,他以前也這麼慣過前任,所以每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是捨不得壞的。

  他捨不得看白瘦的雙腿為他大幅度彎折,捨不得看臀肉在他胯骨上撞出紅痕,最捨不得看淚痣泡在淚裡。

  向初自然猜不透謝時君的矛盾掙扎,更無從得知謝時君有多少次後悔沒有在上一次口交時用精液灌滿他的喉嚨,他還在不知好歹地擺著腰,每次謝時君的性器從臀縫中滑出來,他便看一眼謝時君,用潮濕的眼神向他告狀,然後再轉過頭去捉他的性器,捉進掌心,像對待一條滑膩膩的頑皮泥鰍,懊惱又無奈。

  他在謝時君的胯上調整姿勢,併攏雙腿,臀肉收緊,為了能更好地夾著那根不聽話的東西,他的臉頰浮上兩片酡紅,性器直挺挺地翹在兩個人的小腹間,顯然在取悅對方的角色裡同樣也得了趣。

  耳垂被溫熱的口腔包裹著,謝時君能感受到舌尖正好頂在耳洞的位置,靈活地打著轉,時不時試圖頂進去,他聽到向初問他:「舒服嗎?」

  「不進去,只是這樣弄,您能射出來嗎?」他半含著謝時君的耳垂,含糊地咕噥,「我好像可以……」

  謝時君的捨不得也有被磨光的時候,他不會一直縱容壞孩子,他越發覺得,淚痣既然長在那裡,既然叫做淚痣,定是要泡在淚裡才最能凸顯風情。

  他托住作亂的兩瓣臀,向外掰開,露出中間濕紅的穴眼兒,毫無預兆地頂進去,這意味著他要開始訓誡壞孩子了。

  向初驚呼一聲,急急地攀著謝時君的肩膀,想借力穩住腰肢,濕漉漉的掌心在謝時君背上畫出幾道水痕,「慢、慢一點,不要這麼……」

  不等他唸完這句懇求,體內最敏感的一點被硬脹的龜頭擦撞過去,性器莽撞而惡劣地全根沒入,他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那句懇求戛然而止,只顧張著嘴捱過洶湧如潮的性快感,大腿根緊貼著謝時君的胯,不受控制地顫抖。

  謝時君終於體會到扳回一城的得意,偏頭舔他的耳廓,頗為遊刃有餘地在他身體裡抽送。

  「剛才也很舒服,但是射不出來,得進去才行。」

  肉穴昨晚才被他進入過兩次,今天變得溫順許多,穴口的褶皺被撐開,卻是吞的很歡快,裡面的紅肉也知道如何才能最好地取悅到龜頭,青澀又老練地吮吸,亮瑩瑩的水液順著交合的地方淌出來,分不清是潤滑油還是腸壁因情動泌出的淫液,淌過積蓄精液的飽脹囊袋,打濕謝時君下腹那一從黑硬的毛髮。

  「最近好像長了點肉,」他揉捏著兩瓣軟肉,玩味地看著指縫中鼓出透出細嫩的肉色,一個冬天過去,向初的皮膚被捂的越發白膩,臀肉尤其是,「這兒摸著軟了些。」

  向初趴在他肩上,兩片蝴蝶骨支棱在薄薄的肩背上,膝蓋隨著體內性器的節奏在床單上磨蹭,又癢又疼,好在這時候尚且能夠將聲音控制得平穩。

  「最近太開心了,就長胖了。」

  「開心什麼?」謝時君問。

  他箍著那截細長的、易碎品一般的後頸,讓向初不得不抬起臉來,露出被情慾逼紅的眼尾,他知道再過一會兒這雙眼睛就會流出淚來,快樂又痛苦地微微翻著白,前面的性器也會哭著吐液,陷入高潮前的顫慄,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要發狠地撞進去,被穴肉細細密密地咂住不放,身心都舒爽到極點。

  「啊……」很深的地方被性器猝不及防地侵犯,向初哀叫一聲,揚起脖子,像瀕死的天鵝,緩了一會兒才去回答謝時君的問題,眼神躲躲閃閃地,去吻他的嘴角,又往下吻到鬍茬,呼吸抑制不住地加深,他說:「不告訴您。」

  然後他們接吻,無視床頭櫃上震動的手機、接連響起的鬧鐘,頂著尚未坐實的名義,舌尖勾勾纏纏,唇縫拉扯出銀絲。

  近視的兩個人需要靠的足夠近才能看清彼此,但真的近到不能再近,鼻尖都親暱地挨在一起,兩道呼吸拆分不開,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閉上眼。

  窗外陽光和煦,冬與春的界線模糊不清。

  影子錯位牽手,路的盡頭尚在視線之外。

20

  三月中旬,謝時君決定趁週末帶著家人去踏青,也邀請了向初一起。

  向初怎麼可能好意思去別人的家庭聚會,他在週五下班後,向謝時君討了個吻,問他可不可以給自己帶禮物,用了撒嬌的語氣。

  「想要您給我帶禮物。」

  謝時君答應了,接著傾身吻住這個愛向大人討糖果的壞小孩。

  車子就停在向初家樓下,周圍的樹光禿禿的,沒有遮擋作用,謝時君知道不能太過火,只含著那兩瓣薄薄的嘴唇吮吻了一會兒,用親暱的溫度將它潤的飽滿一些,便輕輕撓了撓向初的下巴,嘴唇慢慢後撤,準備結束這個吻。

  可向初捨不得停。

  他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含住謝時君的舌頭,不讓他走,喉間發出不滿地哼哼,非要謝時君聽他的話不可,吻著吻著,謝時君的扣子被他解開了兩個,他從男人黑褐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失了分寸的樣子。

  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路燈倏地亮起來,他的手挪到謝時君胯間,覆上那個高高頂起的帳篷,舔著嘴唇說:「想和您做愛。」

  差一點就要在車裡亂套,只可惜手邊沒有安全套。

  「乖孩子要學著忍耐。」謝時君說。

  顯然,被情慾醃漬出來的沙啞嗓音並不具備說服力,更何況他早就勃起的東西現在正扮演「人質」的角色,向初探進他的內褲,鬆鬆地用手指圈著陰莖,和他說,想吃它,想被它進入,想要舒服,憑空想像一次性交的快樂,試圖用口舌挑起事端,手段並不高明,甚至表現出一種拙劣的天真。

  但他那根東西還是輕易動搖,並且在語言的挑撥下,赭紅色的頂端脹得更大,空氣中的荷爾蒙氣息愈加濃郁,像雄獸廝殺掠奪前發出的訊號,被向初的感官捕捉到,勾著他本就躁動的心思不斷發酵膨脹。

  謝時君沒有足夠堅定的立場去拒絕,只能無奈地嘆口氣,默許這一場鬧劇愈演愈烈。

  不是沒想過直接上樓,去向初家「坐一坐」,好好懲罰一下這個不分地點撩撥他的壞孩子,但向初卻搖頭,說家裡很亂,怕他嫌棄,謝時君知道這個房子是向初和許懷星以前住過的,所以他尊重向初的想法,也絕不多問。

  但到後來,他嚴重懷疑這是壞孩子的圈套,他的憐憫之心是壞孩子手中的把柄。

  趁謝時君不注意,向初放下了駕駛座的椅背,在謝君猝不及防躺倒時,從副駕駛座爬到他身上,三兩下解了自己的褲子。

  放浪的舉動在這裡停頓住了,向初抿著唇,看了謝時君一眼,分明在做著壞事,眼神偏又無辜的很,謝時君這回是徹底認了輸,先摘下向初的眼鏡,再摘下自己的,看到他的眼尾已然爬上一抹情動的豔紅,指腹不聽使喚地摸上去,揶揄道:「小初膽子越來越大了,總在饞,你說是不是?」

  走到這一步,向初早就不知道羞恥心為何物了,他承認自己就是在饞,不僅饞謝時君的陰莖,還饞謝時君的愛情。

  他硬把兩者分開來看,要一樣一樣地據為己有。

  向初不置可否,將手伸進內褲裡套弄幾下,再拉下內褲,陰莖順著邊緣彈出來,怯生生地立著,「跟謝老師打聲招呼。」小聲咕噥了這一句,謝時君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他便挺腰湊近謝時君那根,讓同樣濕漉漉的冠頭碰在一起,難耐地磨了磨。

  兩根陰莖挨在一起相互安慰,快感被新奇感放大,向初撐著謝時君的胸口,屁股在他腿面上不安分地扭動,將西褲面料磨出沙沙的響聲。

  他昏了頭,像個可憐的性癮患者,祈求謝時君去填滿他心底那個慾望的黑洞,但他又一點不卑微,只顧尋找最能讓自己舒服的角度,謝時君的陰莖成了他取悅自己的玩具,那個流著愛液的圓碩龜頭是他的慾望開關,只要挺著腰貼上去磨上一次,上挑的眼尾便紅上一分。

  向初的白襯衣穿久了,布料越洗越薄,遮不住貪心的一對小乳,在襯衣上偷偷頂起兩個小小的尖,他拉著謝時君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嗯……想您摸摸我,這裡。」

  喘息聲在狹窄的車廂裡異常明顯,謝時君無奈地揉上去,他發現好像只有自己在心虛地留意著車外的情況,而這位已經淪為了危險遊戲中的貪心玩家。

  他左手攬著向初的腰不讓他動得太厲害,怕被路過的人看出車裡的下流勾當,右手解開向初胸口的一顆鈕釦,食指和中指探進去,輪流揉著兩隻小乳,嘴唇湊近向初的耳朵。

  「噓——舒服也不准叫,被人聽見怎麼辦。」

  向初的耳朵立刻紅了個透,怕生的貓兒似的,往謝時君懷裡鑽,咬著指節小聲哼哼:「我、我忍不住。」

  原本掌著他後腰的那隻手悄悄往下移,插進鬆垮垮的褲腰,謝時君懲罰性地掐了一把軟泥似的臀肉,懲罰結束又是補償,輕輕揉著尾椎骨往上兩厘米的一處敏感點,咬著向初的耳朵尖問:「這裡喜歡嗎?」

  酥酥麻麻的震顫順著脊椎一路往上,在身體裡瘋狂流竄,向初稀里糊塗地被人拿捏了個透,想不通謝時君是怎麼發現他這裡很敏感的,可是難得逮到機會,能夠不加顧慮地表達喜歡,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只顧語無倫次地喘。

  「喜歡……喜歡的,謝老師……喜歡。」

  動作太大,手肘不小心向後碰到了鳴笛按鈕,短促的鳴笛聲突然在耳邊炸開,向初驚呼一聲,慌到失去了控制力,他急急地想要堵住性器前端張開的小孔,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射了在謝時君的高領毛衫上。

  就在今早他還暗自欣賞,覺得謝時君穿著它,一舉一動都透著禁慾氣息。

  可現在,眼前的一幕真的不能再糟糕了,濃白的精液盡數浮在黑色毛線的纖維裡,亂糟糟地顯眼,這就好比撒旦玷污了最純潔的神祇,向初手忙腳亂地用紙去擦那一小塊精斑,鼻翼輕輕翕動,嘴唇哆嗦著,快要哭出來了。

  「對、對不起,我錯了……」

  像個在老師面前低頭認錯的乖學生,這絕對是個貼切的比喻。

  「不哭,」謝時君捧著他的臉,親了親可憐兮兮的紅鼻頭,「要怪我,把你慣壞了。」

  向初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是在週日凌晨。

  他睡不著,因為太遺憾。

  天氣晴朗的週末,他只想和謝時君在床上滾作一團,在接吻的節奏裡做愛,在做愛的空隙裡接吻,被弄髒弄皺的床單在洗衣機翻攪時,他們可以倚在震動的機器上交換一個事後吻,完美取代不健康的事後菸,幾十分鐘後床單被拿出來,他們一人扯住兩個角,在陽台上抖一抖,鼻尖便撞上洗衣液的清香。

  這是再好不過的週末了,倘若沒有謝時君,再好的天氣也只能被他關在死氣沉沉的房間之外。

  他是被謝時君慣壞了,嘗過甜,對苦味的耐受力就會減弱,每每貪心一份得不到的甜,就要要罰他經歷一次幸福的失眠。

  想著一個人,數著綿羊一雙一對,把枕頭變得甜美。

  •

  向初失眠到四點鐘才睡著,窩在沙發上睡到中午,被多嘴的麻雀吵醒,正打算略過午飯,連著午覺繼續睡,突然接到了標註為「餓了麼星選」的電話,向初一頭霧水,趿拉著舊帆布鞋下樓,取這份天上掉下來的外賣。

  拆開一看,鍋包肉、地三鮮、松仁玉米,還有一大份米飯,對於一個人來說,實在是超量了。

  向初的第一直覺是,這份外賣是謝時君幫他點的,然而當他看到訂單備註上寫著「不要加蔥和辣椒」時,期待和甜蜜一下子落了空,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窿,渾身不對勁。

  沒人知道他不吃蔥,除了許懷星。

  大學的時候,他因為社恐,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甚至不想和食堂阿姨說自己不要蔥,每次都要費勁地一點一點挑出來,許懷星就在他飯卡背面貼了個條,寫著:可愛的阿姨您好,不要放蔥哦,謝謝您!

  雖然覺得許懷星應該不會這樣陰魂不散,分手這麼久了還來噁心他,但向初還是遲遲不想碰這份來路不明的外賣。

  他猶豫要不要直接扔掉時,微信彈出來一條新息。

  -收到外賣了嗎?記得好好吃飯。

  是謝時君發來的。

  懸著的一顆心穩穩著陸,甜蜜的滋味失而復得,向初咧著嘴回覆消息,大拇指在九宮格鍵盤上飛快敲點,屏幕上映出一張傻兮兮的笑臉。

  -收到了,會好好吃飯的,想您。

  向初打開外賣盒,夾了一塊鍋包肉,酥脆的口感配上酸甜的醬汁,很開胃,重要是上面沒有一點蔥。

  想到這裡,向初又有些飄飄然了,他從來沒有和謝時君說過自己不吃蔥這件事,謝時君卻細心地留意到了,他愛吃甜的,謝時君好像也知道,三個菜裡面有兩個是甜口的,哦對了,謝時君還給他做過糖醋小排,現在豬肉那麼貴。

  謝時君謝時君謝時君……謝時君真的太好了。

  放棄睡一天的計劃,向初美滋滋地吃了頓午餐。

  從去年夏天開始,他一個人在家的日子,都是在失眠和補眠中消磨掉的,經常晝夜顛倒,睡過飯點,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認真地享受一人食了。

  也因為這頓飯,他決定不白白浪費週末的最後幾個小時。

  來人間一趟,就算暫時還不能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好歹他要看看太陽。

  小區的花園裡十分冷清,既沒有聊天的老人,也沒有嬉笑的孩子,向初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健身器材上坐了很久,頂著太陽,眼睛有些睜不開,他想到家鄉那邊晾曬在屋簷下的魚乾,陽光能抽乾其中的水分,是不是也能擄走他身上的霉味。

  他晃悠著小腿,垂眸盯著白鞋上曬黃的印子,直到頭頂出現一片烏雲,不,是一個人的影子,他抬起頭,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懷疑陽光也會曬的人微醺。

  「送給你的。」

  謝時君將一朵野菊花別在向初耳後,剛好挨著淚痣所在的半邊側臉,他發現原來這顆痣逃脫被淚水浸泡的命運,乾淨清爽地躺在光裡,也是漂亮極的,他心想,以後不要再弄濕它了。

  向初傻掉了似的,摸摸耳後那朵花,又摸摸謝時君的臉,終於敢確定這不是幻覺。

  穿衣風格一向穩重的謝老師今天很不一樣,黑色連帽衛衣上有個米奇的印花,搭配著運動褲和運動鞋,看起來像個大男孩兒,給人感覺他接下來會去籃球場,脫下衛衣,露出背後印有名字開頭字母的球衣,然後奔跑、運球、上籃,撩起衣襬擦汗。

  確實也沒人規定過,三十七歲的男人不能獲得一日男孩兒的體驗權,而且一日男孩兒讓向初很心動。

  年少時的許懷星愛穿衛衣,包攬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多巴胺分泌,但這兩種心動是截然不同的,謝時君這樣站在他面前,他知道是美酒換了可樂的包裝,新鮮感引他靠近,但只有裡面的內容才會讓他醉。

  他摟住謝時君的腰,在他身前蹭了又蹭,張嘴咬住衛衣胸前的一根抽繩,抬眼看著他,像小狗終於見到了主人,除了撒嬌還是撒嬌。

  謝時君的左手背在身後,明顯還藏著什麼東西,向初歪著身子去看,「是我的禮物嗎?」

  謝時君往後躲了一步,不讓他看,「先告訴我,有沒有好好吃飯?」

  「吃了好多,不信你摸摸我肚子,現在還是鼓的,肯定又要長胖了。」

  都說得這麼誠懇了,謝時君自然不會懷疑,他拿出背後的花,遞給向初,「剛好在路邊看到有人在賣,我想著你應該不會對乾花過敏,就買了些。」

  「哇,這是什麼花啊?」

  向初其實猜到是花,但沒想到是自己不認識的花,他捧著花看了又看,注意到花瓣是五角星的形狀,小小的,一朵一朵簇擁在一起,和滿天星有點類似,但顏色又透著桃花的嬌嫩。

  「這是乾枝梅,」謝時君說,「這種花一旦盛開,就永遠不會凋謝。」

  向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著手裡的花,越看越覺得這花多好,一點不像玫瑰,嬌豔濃烈,尖刺裡長出驕傲,花瓣是悲情的溫床,明明會枯萎也會褪色,情人卻總要捧著它,借一瞬的盛放說永遠的浪漫。

  這花可比玫瑰好看多了,不落俗,不鬥豔,粉白色的花瓣裡含著小劑量的浪漫,要在漫長到永久的花期裡,慢慢說。

  「好漂亮。」向初說著又取下耳後的那枝野菊,有點雨露均霑的意思,「這個也漂亮。」

  謝時君接過花,重新別在他耳後,時機很對,光恰好落在那半邊側臉上,向初在笑,很單純很輕快地笑,這個樣子的他叫謝時君心頭酸脹,彷彿一下子跳脫出沉悶的實驗室,抖落成年世界的塵,變回色彩明豔的孩子,是謝時君心中,他應該有的樣子。

  「你戴著,它才漂亮。」

  漂亮的孩子要配漂亮的花,謝時君如是說。

  向初愣愣地望著他,半晌才後知後覺紅了臉,都說曖昧讓人受盡委屈,可謝時君給的曖昧這樣溫柔,情話含蓄又撩人,他的喜歡、不喜歡,他所有會心動的點,都被拿捏的恰到好處,曖昧高手釀出的酒,他要醉死在裡面了。

  再這樣下去,他會由不敢捅破這層紙,變成不想捅破這層紙。

  不遠處立著一根電線桿,大概是十幾年前或二十幾年前的作品,燒至焦黑的木頭歪歪斜斜地安插在土裡,影子被夕陽拉扯得很曖昧。

  向初捧著花,也戴著花,他在這個陳腐至極,根本養育不起希望的小區裡,看到了很長、很長的未來。

  真希望我們能一直順路,他想。

21

  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北京甩掉了頑固的冬天,在早春的號角聲裡醒盹。

  玉蘭花苞綻開,柳條抽芽,氣溫驟升,正午時分走在柏油路上,竟會有種被陽光曝曬的感覺。

  向初本以為自己會對夏天抱有一種抗拒,他怕夏天會讓他想起一個人,幾首歌,還有許多冰可樂,佈景從日光充沛的海濱城市轉到灰濛濛的北京,切換成一片豔俗的紅,延展為一場漫長的噩夢。

  然而當他在充沛的陽光裡撿起一朵掉落的玉蘭時,他發現自己沒有想起任何不愉快,而是預感一場甜夢正在向他靠近。

  向初買了一個紅色印有大理石花紋的花瓶,用來插謝時君送的乾枝梅,兩者組合在一起,成了光線陰暗的客廳裡唯一的亮點,至於那朵野菊花,則被他塑封成了書籤,放在工作台的筆筒裡,每次抬眼都能看到。

  四月份以來,謝時君越來越忙。

  他這學期的課開了,又要兼顧上學期課程的補考,再加上科研項目正在收尾,每天都是學校和研究所兩頭跑,忙得沒時間去幼兒園接孩子,哪成想正合謝怡安小朋友的心意,住在奶奶家,不僅有貓可以玩,還能隨時逮到機會去纏她的警察叔叔。

  某天午休時,向初看到謝時君趴在桌子上小憩,電腦屏幕還亮著,屏保是謝怡安的滿月照,肉嘟嘟的小圓臉上堆滿笑,謝時君抱著她,食指輕輕戳著她的酒窩。

  向初也想不通自己這是什麼個癖好,他總覺得身為父親的謝時君尤其迷人。

  簡直無可救藥了,特想給人家女兒當後媽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幾個同事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向初連忙甩掉奇怪念頭,去給謝時君倒了杯咖啡,在他手邊放了一條薄荷糖,並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前段時間纏著他縱慾過度的行為。

  為了讓謝時君輕鬆一點,向初甚至主動攬下了項目的結題報告。

  若是放在半年以前,這種讓所有社恐患者避之不及的展示任務,向初是巴不得永遠也不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這是他第一次產生了一定要做好的野心。

  一想到謝時君會在台下看著他,他就想要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地迎著他的掌聲,還要理直氣壯地曲解他鼓勵的目光、禮貌的微笑,把這些都當作只落在自己身上的,繾綣溫柔的情愫。

  向初以此為動力,整整兩個星期都保持著鬥志,連集體加班都不帶抱怨。

  眼看著第二天就要進行項目匯報,向初正在抓緊時間完善PPT,同事阮愉晃蕩到他的工位旁邊,說:「我失戀啦,好難過。」

  向初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合著這人是找他來做知心大哥的?快得了吧,碰上失戀這件事,一百個知心大哥也抵不過自己想明白。

  「你……如果有做不完的工作,我可以幫你。」

  阮愉噗哧一聲笑出來,「我可沒那麼缺德,就是想讓你安慰我幾句嘛。」

  見向初一直在瞟電腦屏幕,完全沒有要沒有聊天的意思,阮愉自認沒趣,又晃蕩回自己的工位。

  向初本來沒在意這個小插曲,畢竟阮愉就是這種玩得很開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有意要和他交朋友,只是他們兩個實在合不來罷了,結果晚上開會的時候,向初和阮愉挨著坐,看到他明顯含著一顆糖,還能聞到濃濃的薄荷味,和他最近每隔兩天就送給謝時君的薄荷糖一模一樣的味道。

  向初心情驟變,心說謝時君怎麼這樣,給他的糖轉手就分給別人,可真大方。

  然而在謝時君上台發言時,向初轉頭又忘了這件事,因為謝時君今天有點過於帥了,竟然穿了休閒款的針織衫,還是V領的……可太要命了。

  等忙完這段時間,必須得跟穿著這件衣服的謝老師那個什麼一次。

  直到謝時君講完話,走下台時和他對視了一秒,向初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在開什麼與學術無關的小差,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假裝低頭記筆記,實際上寫了一整行的「謝時君」。

  •

  「很緊張嗎?」謝時君問。

  向初正在默背一會兒報告的開場白,聽到謝時君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嚇了一跳,手裡的咖啡差點灑了。

  「是有一點。」

  環視一下四周,茶水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向初瞬間鬆懈下來,把頭靠在謝時君肩膀上,小聲承認:「好吧,其實我特別緊張,我怕我一上台就露怯。」

  謝時君拍拍他的背,「和你坦白一件事,其實從認識你到現在,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很……」

  「很什麼?」

  「很厲害。」

  「厲害?」向初沒忍住笑了,「這是什麼形容詞啊?是在誇我嗎?」

  謝時君說:「當然是誇獎,你很優秀,很聰明,有張揚的資本,說出來的,應該和你能夠做出來的一樣厲害。」

  聽他這麼解釋,向初更感到莫名其妙了,這完全不是他會給人的印象,「您為什麼會這麼想啊?」

  「大概是直覺?」

  「那一定您的直覺出錯了,我一點也不厲害,我很沒用,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害怕,只想躲到沒有人的地方。」

  向初沒意識到自己語氣裡的失落,他厭惡他所描述的自己,想擺脫卻總是邁不開步,從前他躲在許懷星為他建造的象牙塔裡,貪戀幸福的假想,象牙塔塌下後,他就只能躲到沒有人的地方。

  「別這麼說自己,我會生氣的。」謝時君捏捏他的耳朵,「你很棒,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你不習慣相信自己,那就試著相信我,好嗎?」

  謝時君的表情還是和以往每一次一樣認真,似乎他在看向任何人時,都會抱有這樣會讓人誤解的認真。

  但向初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不一樣,長久以來,他對曖昧上癮,只敢蒙上眼睛去索取謝時君的溫度,是因為他不敢確定,但是這一絲不一樣給了他得寸進尺的勇氣。

  他沒有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說:「如果我這次報告做得夠好,能不能獎勵我……」

  「給我一次追求您的機會?」

  謝時君定定地看著他,一時間沒有說話,就在向初以為這是拒絕的信號時,謝時君突然把他扯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門在他們身後猛地合上,謝時君摀住向初的口鼻,呼吸略顯急促,「乖,閉氣,我怕你過敏。」

  說完鬆開手,扣著他的後頸吻了上去。

  擠在雜物和廢舊桌椅之間,灰塵在周身肆意游動,向初下意識閉上眼睛,唇舌交纏出細微的水聲時,自然而然忘記了呼吸。

  這裡陳腐、陰暗、被人遺忘,卻是他得以逃脫現實的桃源境,舊沙發縫裡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每粒塵埃都是秘密的見證者,在這裡,他能夠攀附的只有謝時君的肩膀,他能用來同謝時君交換的,只有羞恥的體液,還有靈魂深處不停騷動的瘋狂。

  向初閉氣閉得暈頭轉向,等反應過來,已經被謝時君拉出了雜物間。

  自從謝時君忙起來,他們最多只是下班後在車裡相互疏解一次,已經太久沒有這樣接過吻了,像是要把對方拆入腹中,一個眼神就能點燃慾火,向初抿了抿唇,竟有些意猶未盡,心裡癢癢的。

  謝時君重新接了一杯咖啡遞給他,褪去了剛才接吻時的急躁,又變回那個溫潤儒雅的謝老師,也是那個把向初當小輩寵的三好長輩。

  他笑著說:「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你要什麼獎勵我都給。」

  「……真的嗎?」

  向初垂下頭,盯著咖啡杯上方升起的熱氣。

  他想,如果什麼獎勵都可以給,那我可不可以省去追求這一步,直接問您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戀人身分呢。

  我想要您的愛情,要您的家庭、您的女兒,要您的溫柔的樣子、偶爾在床上凶凶的樣子、工作時一絲不苟的樣子……

  您的,每個樣子。

  其實向初總有一種錯覺,他只是在午休時間和謝時君談一場短暫的辦公室戀愛,一旦時間到了,沒說完的話就只能留到明天。

  就像現在,有同事在叫謝時君確認設備,謝時君必須馬上離開,從他臆想出來的戀愛中抽離。

  謝時君一邊答應著,一邊捏了捏他的掌心,說:「下午好好表現。」

22

  報告比向初想像中還要順利,不僅一次都沒磕巴,還臨場發揮,完美回答了專家提的問題。

  他在短短幾個月內得到了太多如願以償,走下台的時候第一次沒有低著頭,而是去找尋謝時君的目光,對上他明亮笑意那一刻,向初意識不到自己笑得有多自信,好像回到了小學時期,因為簡單的一句表揚而開心一整天。

  本想結束後就去找謝時君兌現獎勵,沒想到阮愉拉著他張羅晚上聚餐的事。

  「向初你也來唄,謝老師都要走了,咱們可得好好聚一次,吃完飯就去唱歌,謝老師唱歌……」

  阮愉接下來還說了什麼,向初一句都沒聽到,他只捕捉到半句話,情緒就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謝老師都要走了。」

  是他被幸福的錯覺沖昏了頭,差點忘了,這個項目結束,他繼續待在死氣沉沉的研究所,謝時君回到C大專心教課,在現實意義上,他和謝時君是真的不再順路了。

  「向初,你晚上到底去不去啊?」阮愉拉著他問。

  向初回過神來,說:「嗯,去。」

  直到下班,向初都沒能和謝時君說上一句話,謝時君一直在相識的專家交談,身上還穿著板正的西裝,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大方從容地和每個人握手道謝,從每個角度看都像個完美先生。

  是啊,他站在那兒,本來就是挑不出錯漏的完美先生。

  向初失落地回到辦公室,看到謝時君桌子上的文件、筆記本、水杯都被收拾整齊,裝進了紙箱裡,似乎只要帶上這些,他就能一身輕鬆地離開這裡,再也不用回來了,而向初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著手收拾的。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謝時君有沒有想過,這裡有個向初,也想被他打包帶走呢?

  •

  向初依舊是不擅長社交場合的,不管是飯桌上還是KTV的包廂裡,謝時君都被同事簇擁著,他只能坐在離他很遠的位置上,熱鬧就在眼前,可他融不進去也退不出來。

  一行人說笑著走進飯店時,向初有一瞬間很想坐到謝時君旁邊,可他只猶豫了幾秒就沒機會了,最終還是走向屬於自己的角落。

  他想,其實這樣才是合理的,他在辦公室和謝時君裝陌生人,他們倆甚至從來沒有在食堂一起吃過飯,現在謝時君要走了,他哪有資格在聚會時去搶謝時君旁邊的位置。

  這讓他聯想到跨年那晚,和現在的場景如出一轍。

  他一個人默默喝酒,聽謝時君和同事們談笑風生,他還是那個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向初,謝時君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謝時君。

  一切都沒有變。

  吃完飯轉戰到KTV,大家紛紛起鬨,讓謝時君唱今晚的第一首歌,最好能炒熱氣氛。

  他唱了一首《哭砂》。

  向初坐在沙發角落裡,裝作漫不經心喝酒,其實豎著耳朵聽完了整首歌,並且很不客觀地認為謝時君這首歌唱得不好,謝時君還是比較適合唱《夜夜夜夜》,他現在回想起來凌晨的天橋上,謝時君貼著他的耳朵唱歌,還是會心跳加速,就覺得……怎麼會唱得這樣好聽呢。

  包廂裡光線昏暗,鐳射燈掃過角落,給杯子裡的酒液染上鬼魅的紅,向初連著喝了兩杯,感覺和果汁沒什麼區別,這好像還是謝時君點的酒。

  謝時君連著唱了兩首歌,都是老情歌,同事們不甚滿意,吵著說他選的歌太傷感,帶不起來氣氛,阮愉自告奮勇接過話筒,結果吼了一首《分手快樂》,唱到最後居然還哭了。

  一群損友瞬間轉移了注意力,安慰的安慰,起鬨的起鬨,只有向初對他的故事不感興趣,起身去了洗手間。

  他有點想逃跑了。

  本想今晚向謝時君要個獎勵,也許還能鼓起勇氣直接一點,真沒想到會是這樣子,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向初正想著要不要找個藉口先離開,謝時君推門走了進來。

  他早就脫下了西裝外套,白襯衣依舊規矩地紮在腰帶裡,只是沾染上了各種酒水飲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蓋住了原本的清爽薄荷香,讓向初莫名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陌生,垂下眼眸,遲疑著叫他:「謝老師。」

  謝時君徑直朝他走來,抬手,食指指腹劃過顴骨,又移到鏡片後面,點了點他眼下的小痣,「少喝點酒,眼睛都紅了。」

  向初看向鏡子裡的自己,眼尾是稍微有些泛紅,不知道是被酒精逼的還是情緒的原因,他捏緊拇指,聽到關節響動的聲音,終於開口問:「您之前說的,什麼獎勵都可以給我,還作數嗎?」

  「當然……」

  謝時君還沒說完,阮愉突然踉踉蹌蹌地撞開了門,明顯是喝大了,差點一頭栽倒,謝時君趕忙去扶。

  阮愉衝他扯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但其實他臉上滿是淚痕,根本掩飾不住,他說:「謝謝你哦謝老師,我失戀了,好難過啊。」

  「慢點,先洗把臉。」謝時君把他扶到洗手台邊,幫他把水溫調好。

  向初站在一旁,忽然覺得這個場景特別熟悉,跨年那晚他也是因為失戀喝得爛醉如泥,謝時君也是像現在這樣照顧他,如今角色換了,他不再是需要安慰的失意者,謝時君的溫柔與關切自然而然轉到另一個人身上,而他只能扮演又蠢又多餘的背景板。

  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向初小聲說了句「我先回去了」便逃跑似的回到了包廂。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謝時君和阮愉還沒回來,向初心裡隱隱不安,想回到洗手間看一眼,剛推開包廂的門,就看到幾步遠處有兩個抱在一起的身影。

  是謝時君,在抱著阮愉。

  阮愉比謝時君矮了不少,從向初的角度看尤為小鳥依人,謝時君幾乎把他整個攏在了懷裡。

  向初定在原地,心涼了個透,以前,不對,就在今天白天,謝時君也這樣抱過自己。

  隔著一扇門,同事們的狂歡仍在繼續,隔著幾步路,向初的春天塌陷在即,最可悲的是,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吃醋的立場,因為謝時君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溫柔體貼處處做到完美,就算不是向初,就算換成隨便哪個人,謝時君還是會這樣。

  他在謝時君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是個走不出失戀的可憐人,五個月前謝時君可以摘下他的眼鏡,給他短暫的安全感,現在他照樣可以同樣的溫柔面孔去擁抱阮愉。

  到頭來只有他一個人沉溺於曖昧,幻想曖昧背後是怎樣真實的心動,可是謝時君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段關係轉正,他對自己不過是同情,再加上一點點從冉秋意那裡得到的同理心和愧疚感。

  夏天還沒來,春天已經碎了。

  •

  向初連外套都沒拿,一口氣跑出KTV,遠遠離開不屬於他的熱鬧,只是街上車流擁擠、熙來攘往,是城市裡的另一種熱鬧場面,依舊將他除名在冊。

  他還能去哪?

  只有那間同他一起腐爛的出租屋。

  向初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如果感到焦灼,感到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辦,那他還是會回歸自己最擅長的方法,鴕鳥戰術,沒有人比他更擅長逃避了。

  這幢爬滿爬山虎和苔類植物的六層單元樓,竟沒有一扇窗透出亮光,向初捨不得打破這死氣沉沉的氛圍,一步一步上樓,沒有吵醒一盞聲控燈。

  進屋後他沒有開燈,連大門都懶得關嚴,徑直走到客廳,靠著沙發坐在了地板上。

  他該慶幸自己還沒有把那一箱指甲油扔掉,從茶几底下拖出來後,發現瓶子上落滿了灰,擰開蓋子,沾在邊沿一圈的指甲油都有些凝固了,確實,他已經太久沒有碰過這東西了。

  那時候還以為自己再也不需要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剛和許懷星分手的那段日子,滿腦子都是說不出口的惡毒詛咒。

  他覺得謝時君是個同情心氾濫的老好人,說得難聽點,不過是中央空調罷了,不比許懷星好到哪裡去。

  可是他剛有了這樣的想法,瞬間就想搧自己一巴掌。

  謝時君是多麼好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只是這樣好的人,不會屬於他,他是在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幼稚極了。

  可向初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坐在滿室黑暗裡,背對窗戶,連稀薄的月光都不願借上一簇,自顧自地抖著手塗指甲油,他一邊塗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想,是你把我從這一片讓我又愛又恨的紅色裡拽了出來,可你為什麼,又要把我推回去……

  剛拆封的聖誕限定指甲油,被他一不留神打翻在地板上,酒紅色的黏稠液體鋪在瓷磚上,活像一攤發黑的血跡,叫人反胃。

  他剛要拿紙去擦,門口的方向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只用兩個字就能逼出他的眼淚。

  「小初。」

  沒有人回應,謝時君又叫了一聲:「小初,你在家嗎?」

  向初心想,原來並不是他的腳步足夠輕,驚不醒樓道裡的聲控燈,而是它們本來就是壞的,亮不起來的,就像他一樣,從根源上壞掉了。

  他猜謝時君剛從亮處踏入黑暗,是看不到他的,而他早已適應了黑暗,佔據了絕對優勢,於是屏住呼吸默默打量著站在門口的人,謝時君還是只穿著白襯衣,小臂上搭著他落在包廂裡的外套。

  半晌,謝時君輕輕嘆了口氣,說:「小初,說句話吧,我看到你了。」

  向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幾樓?」

  謝時君從未來過他家,最多只是送他到樓下,而且這整幢樓都黑著燈,就算要找也要一扇一扇門去敲,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找對。

  謝時君走了進來,停在離那一攤指甲油兩米遠的地方,「我看到門上貼著我親手寫的福字。」

  「你安慰好阮愉了?」向初突然一下子站起來,哭久了有些頭暈,又跌坐在沙發上,「他有沒有像我一樣不要臉,說要和你做愛?」

  謝時君皺起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你在說什麼?」

  手上的指甲油還沒乾,向初忍不住攥著拳,用力摳著掌心,感受到一片濕黏,他猜謝時君現在應該能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所有的狼狽都在謝時君面前攤開,從跨年夜的失態,到第二天早上那個新的創可貼,還有今天他落荒而逃的樣子。

  謝時君全都知道。

  而他不會選擇去愛這樣的向初。

  「謝老師,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項目圓滿結束了,從此以後我們不順路了,」向初笑了一下,笑的同時眼眶裡重新盈滿了淚,「祝您生活愉快。」

  謝時君沉默了一會兒,坐到向初身邊,試著去捉那隻被指甲油染得亂七八糟的手,問:「你是要和我說分手嗎?」

  向初背過手,偏過頭,咬著牙說:「我們……好像沒有在一起過吧。」

  只是順路,所以搭伴走了一段。

  北京有那麼多條地鐵線,就算是在同一站換乘同一條線路,又上了同一節車廂的兩個人,哪有可能一直順路。

  他和謝時君就是在同一趟地鐵裡一起擠了好幾站,最終擦肩而過的兩個人。

  「小初,你聽我說,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謝時君的聲音裡帶了七分急切,三分慌亂,這是在他身上鮮少會出現的情態。

  「我跟阮愉什麼都沒有,你要相信我,只是他失戀了很難過,找我幫他……」

  向初聽不到謝時君在解釋什麼,謝時君的語氣越是溫柔,就越是讓他崩潰,他再也裝不出灑脫祝福的樣子,啞著嗓子,無力地喊:「你不就是同情心氾濫嗎,你是老好人,你要拯救世界,你是所有悲傷靈魂的擺渡者,你多偉大啊謝時君。」

  「可是現在我不需要你同情了,我們可以結束了。」

  其實向初崩潰的理由很簡單,謝時君有一罐子巧克力,每天給他一顆,把他哄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謝時君堅持一直給,讓他覺得這甜就是獨屬於他的,就在他已經養成習慣時,謝時君突然把巧克力分給別人一塊,他難以接受這樣的大度。

  他不要一個慈善家的關懷,他只要一個普通男人自私的偏愛。

  如果不是偏愛,那他還不如不要。

  「你走吧……我正式通知你,我們不順路了。」

23

  是不是只要喜歡上一個人,就一定會變得不自信,喜歡得越多,患得患失也會越多,怕這段心動結不出漂亮的果子,所以畏葸不前。

  謝時君沒有看起來那麼聰明,那麼遊刃有餘。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向初好,想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想把所有的溫柔都捧到他眼前,卻好像總是差了點什麼,他起初認為是鑰匙沒能對準鎖眼,一直在嘗試調整,後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能解開這把鎖的鑰匙。

  尚未建立起更親密的關係時,謝時君就覺得向初像一件易碎品,他身上少了點成年人雕琢過的圓潤,太尖銳,更容易碰壁。

  所以在他們相互靠近的過程裡,謝時君始終在提醒自己:對待向初,要輕拿輕放。

  後來他懂了,向初被另一個人一心一意地愛過、沒有原則地遷就過,所以他身上保留著三分孩子氣,五分天真,剩下兩分是無意識的依賴,那是許懷星用十一年的時間塑造出的。

  一見鍾情還是見色起意,說起來當然是前者更好聽,但在謝時君這裡,這兩個概念早就混淆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毛線,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擁有這件易碎品,從一開始就很想。

  他也會在意向初的過去,會萌生類似於嫉妒的情結,其實有件事他一直沒告訴向初,他和許懷星見過面,就在一個多月前。

  當時他以向初男朋友的身分和許懷星握手,內心掙扎不安,但又升騰起一種幼稚的勝負欲。

  謝時君是個普通人,他也會怕。

  一開始是怕向初每一次和自己親暱,都只是他用來擺脫失戀的一種發洩方式,等到向初終於走出失戀了,他又怕自己對他而言沒有價值了,怕所謂的「順路」結束。

  討好型人格總也學不會拒絕別人,謝時君不是討好型人格,他只是學不會拒絕向初。

  是他先動心,這段關係就注定是不平衡的。

  向初問他要什麼,他就給什麼,向初需要他扮演什麼角色,那他就努力模仿,不管是可靠的長輩、溫柔的情人,還是別的什麼,他都能做到,向初要他陪玩前任遊戲,那他就陪他玩到膩。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向初要問他要。

  向初時常像個貪心的孩子,向他要了很多東西,擁抱、親吻、情歌,但唯獨沒有開口問他要過愛情。

  所以他不敢貿然說出口,怕嚇跑了他獨一無二的淚痣小朋友。

  謝時君沒想到,今晚自己的一個善意之舉會讓他的小朋友哭得這麼凶,哭著要他走,臉上濕漉漉的全是淚,卻死死抓著他的袖口不鬆手,讓他想起跨年那晚,他問向初怎麼這麼能哭,向初說因為他是海綿,海綿的吸水能力很強。

  明明是句玩笑話,怎麼會這樣叫人心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一點聽我解釋。」

  謝時君把人抱到腿上,讓他側坐在自己懷裡,一下一下順著他發抖的背。

  「我抱了一下阮愉,是因為他讓我幫他一個忙,他男朋友跟他鬧分手,他想讓對方吃醋,先跟他服軟,現在他們倆已經和好了,還對唱情歌呢,不信你可以看看群裡,大家拍了很多照片。」

  「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隨隨便便抱別人了,原諒我好嗎?」

  向初卻跟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掉眼淚。

  謝時君想去把燈打開,他需要看看這塊小海綿到底哭成了什麼模樣,眼淚的庫存什麼時候會用完,向初以為他真的要走,拽著他的手不讓他起身,懇求道:「謝時君……你別走好不好?」

  吸滿水的小海綿又變成了小刺蝟,明明剛才還豎起尖刺,張牙舞爪地要趕他走,現在卻翻出軟乎乎的肚皮,哭著求他。

  謝時君放棄了開燈,重新把向初抱在腿上,握著他的手一下下輕輕捏著,希望能傳遞給他一點安全感。

  「我不走,一直陪著你。」

  但向初早已陷入了情緒怪圈,無論謝時君怎麼哄,他都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垂眸盯著沾在謝時君食指上的那一塊突兀的指甲油,陷落於自己營造出的悲情城市裡,往哪裡走都是死路。

  他停下抽噎,但眼淚還是一直掉,「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啊,是不是因為……我和冉秋意一點也不像。」

  「他的笑眼是不是特好看啊,」他說著摘下眼鏡,隨手丟在一旁,指著自己的眼下,「我不愛笑,還偏偏長了這麼一顆痣,你是不是特別討厭啊?」

  「誰說我不喜歡,我喜歡你喜歡到,」謝時君忽然哽了一下,「喜歡到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向初自動屏蔽了外界的聲音,只顧在腦內搜索怎麼樣才能留住這個人,他甚至覺得慈善家的惻隱之心也是可以接受的,總好過什麼都沒有,他勾上謝時君的脖子,用拙劣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價值:「謝時君……你別不要我,你再可憐可憐我,我很可憐的,我比阮愉可憐多了,我從小沒朋友,一直都是一個人,初戀十一年說出軌就出軌,我最可憐了,你多同情我一點吧,求求你……」

  「我真的不是在同情你,寶貝,你也不需要被誰同情,因為你很優秀,小初是很了不起的人,明白嗎?」

  謝時君一遍一遍耐心地解釋,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向初忽然又為自己找到了新的增值手段,類似於病急亂投醫,懇切道:「我們做愛好不好,我們繼續當炮友行嗎?」

  他跪下來,去解謝時君的皮帶,解不開就將臉頰貼著他的襠部胡亂地蹭,「你喜歡和我做的對不對?我、我可以給你含,你直接射進來,臉上還是嘴裡,都可以,你想怎麼樣對我都可以……」

  謝時君箍著向初的手腕,和他無聲對峙,半晌後摘下眼鏡,懊惱地揉了揉眉心。

  他終於意識到,以向初現在的狀態,講道理是行不通的,說了半天一句都沒聽進去,只能先用蠻力讓他清醒過來。

  他捧著向初的臉,拇指指腹輕輕挨過那顆淚痣,帶走濕鹹的痕跡,「小初,你是不是沒辦法聽我好好說話?」

  沒有回答,只有一聲孩子氣的抽噎。

  謝時君妥協般地嘆了口氣,「那好,聽你的,我們先做愛。」

  •

  房間裡依舊沒有開燈,但之前被遮住的月亮似乎是從雲霧裡逃了出來,藉著月光能將室內的場景看個六七分。

  謝時君看到沙發尾亂糟糟地堆放著枕頭和被子,顯然是今天早上沒來得及收拾好的。

  「你每天都睡在這兒?」

  向初悶悶地嗯了一聲,他正被困在謝時君和沙發靠背之間,雙腿大張著,衣襟也半敞開,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

  謝時君用兩根手指逗弄著他的舌頭,指尖抽出時在下唇上捻了捻,勾出更多晶亮的涎液,他的手指下移到臀縫間,先在穴口逡巡片刻,再緩慢而凶狠地頂進去。

  他咬著向初的耳垂,語氣卻像在訓誡孩子似的,「小初真是不乖。」

  直到向初被那兩根手指弄得嗚嗚咽咽,說不出完整的句子,謝時君突然覺得心裡舒坦了一些,總算是聽不見這壞小孩說那些傷人傷己的話了,早知道凶一點能把人降住,就不該一味地溫柔,他又添了一根手指,邊擴張邊問:「家裡有套嗎?」

  向初艱難地分出神,指了指電視櫃,「第二個抽屜裡應該有……」

  那還是四五年前和許懷星在一起的時候買的,但他們其實不怎麼用,向初想了想還是噤聲了,他看到謝時君拿著一盒沒拆封的安全套朝他走來,表情明顯不太對勁,應該是已經猜到了。

  這裡的沙發並不比雜物間的那個大多少,向初以為要用跨坐的姿勢,然而謝時君戴好套後拍了拍他的屁股,用近乎於命令的語氣說:「轉過去跪好。」

  向初乖乖照做,膝蓋都有些發軟了,謝時君卻遲遲不進入正題,他偏過頭去看,那根昂揚的性器大刺刺地暴露著,套子上的潤滑微微反光,他忍著羞恥,輕輕晃了晃屁股。

  「快進來……要你。」

  謝時君單膝跪在沙發上,扶著性器抵在臀縫,揉捏他腿根處的軟肉,說:「進去可以,但你要專心聽我說話。」

  向初一個勁兒地點頭,「嗯,我聽話。」

  然而今晚的第一輪明顯帶著急躁,謝時君根本沒功夫說話,只想著先把人幹乖了再哄,他的下顎緊繃著,動作又急又凶,胯骨一下下撞在臀瓣上,向初身上還是沒什麼肉,屁股勉強稱得上飽滿,遠遠達不到所謂的肉慾感,但就是激得他眉心直跳,隱忍許久的愛慾狂潮急於宣洩。

  另一邊,向初看不到身後的人,只能聽到他越發粗重的喘息,黑暗讓感官全部集中在交合的地方,他甚至沒心思叫出聲來,只顧張著嘴,呼吸被身後連續的頂撞截成斷片。

  沒有情話和愛撫,更沒有面對面的親吻和擁抱,倒更像是一場用來確認彼此的角逐賽,謝時君並不忍耐射精的慾望,他一刻不停地抽送搗幹,在最後的衝刺時,咬住眼前白皙修長的後頸,像肉食動物叼住獵物,用犬齒磨,用嘴唇反覆地嘬吸。

  這是他第一次在向初身上留下痕跡,雖然看不清楚,但能想像到是怎樣令捕食者心生愉快的標記。

  想送他花。

  不會枯萎的乾枝梅,路邊偶遇的野菊花,還有開在皮膚上的,淫豔的玫瑰花。

  閃現的浪漫念頭讓謝時君不由自主地慢下來,吻著向初的脖頸,慢慢流連到耳朵,甚至想臨時轉向,把這場性事帶回他更擅長的溫柔領域。

  可向初卻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許懷星操我的時候從來不帶套。」

  謝時君腦內的弦啪的一聲崩斷了,緊接著是油然而生的怒意,他忍不住想,這個人到底是太傻還是太聰明,這種幼稚的遊戲怎麼就玩不膩,是咬定了自己捨不得讓他痛,怎麼就不想想遊戲規則對玩家來說公不公平。

  他掐著向初的腰,用了能留下指印的力道,下身也深深地埋進去。

  向初只是想激謝時君,沒想到謝時君竟然真的上了鉤,他猛地抽出怒張的性器,把套扯下來,又重新頂進去,操得又深又重,肉莖毫無嫌隙地摩擦著敏感的肉壁,伴著黏膩水聲。

  這是今晚的第二個第一次,他們第一次不戴套做愛。

  向初快被弄得神志不清,謝時君那根東西和他斯文的外表全然不搭,磨過敏感點的時候,幾乎能感受到那上面猙獰鼓脹的脈絡,他只是觸到謝時君掉落在自己頸間的一滴汗水就覺得他好性感,光是想像著他的臉就要高潮了。

  濃精盡數澆在向初身體裡,謝時君的聲音被情慾浸透,再也聽不出任何冷靜自持。

  「滿意了嗎?」

  「前任遊戲,你還要跟我玩多久?」

  他抹開向初射在小腹上的精液,指尖蘸了些揉上乳暈,惹得向初低聲哀叫。

  謝時君鮮少會動怒,一直是好脾氣的形象,但這一次他是真的被激怒了,下決心要好好收拾這個講不通道理的壞孩子。

  「你說我是同情你?同情你我就要操你這麼多次?你看我一眼我就想操你,同情心不是這麼用的。」

  在謝時君說出第一個髒字時,向初就愣住了,這太反常了,謝時君說髒話的合理性簡直……比母豬上樹更值得懷疑,他幾乎是瞬間清醒了過來。

  性器在向初體內重新硬起來,謝時君一邊慢節奏地插他,一邊說:「你可能對我有些誤解,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全部告訴你。」

  「跨年那天在KTV,你問我能不能跟你做愛,我當時就想這麼對你。」

  「後來在天橋上,你那麼倔地看著我,哭過以後的眼睛有多漂亮,你自己知道嗎?你在我車上睡著了,我捨不得叫醒你,你被我帶回家的樣子有多乖,你又知道嗎?」

  「那天晚上我想著你自己弄,射出來之後我特別有罪惡感,我覺得我這樣太不尊重你,可是後來你又主動靠近我,我怎麼忍得住。」

  向初快被過大的信息量拍暈了,往後伸手想碰謝時君,卻被捉住按在沙發靠背上。

  「你明白了嗎,我不是什麼同情心氾濫的老好人,我只是個見色起意的混蛋,」謝時君停下洩憤與洩慾交織的動作,抽出性器,扶著向初的胳膊讓他轉過來,終於正面擁住他,「那你呢,你願意要我這個無恥之徒的愛嗎?」

  向初呆呆地張著嘴,消化著謝時君剛才那一長段不合常理的坦白。

  「你、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心裡明明在不停地炸開煙花,沉浸在美夢成真的飄飄然裡,卻還在嘴硬,「可是……你一直在等我結束我們之間的順路,還讓我想好了記得告訴你一聲,現在我正式通知你了,我們不順路了,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自作多情,向初說著說著又開始難過,不敢相信自己撞上了兩情相悅的微弱概率。

  「謝時君,你就這麼不願意當壞人,非要逼我先開口。」

  謝時君見他眼眶蓄淚,連忙先一步擋住,細細啄吻著充血的眼皮,「不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那天之所以那樣問,其實是想知道,你放下許懷星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怕你是拿我當藥,療程結束了、病好了,就可以不要了。」

  「我想愛你,也想你愛我。」

  向初愣了幾秒,孩子似的哼出一聲哭音,環住謝時君的脖頸,揪緊他的襯衣,崩潰大哭,「謝時君,你太壞了,你怎麼這麼壞……」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今晚什麼招數都用過了,溫柔和強硬輪番上陣,終於撥雲見日,謝時君放鬆下來,把向初撈進懷裡,一下下順著背,等到懷裡的人不再抽泣,抬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著那顆他看過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淚痣,珍重再珍重。

  通信系統裡有香農公式,愛情推拉中有卑微定律,他們都以為自己是撲火的飛蛾,飛向一個不確定的結果,最終在夜裡相擁。

  謝時君說:「從今以後,這顆寶貝小淚痣,就歸我保管了。」

24

  兩個人在沙發上抱了好一會兒,向初哭了太久,眼睛腫得厲害,再加上剛做完渾身乏力,這會兒懶懶地窩在謝時君懷裡昏昏欲睡,順便消化一下今晚過大的信息量。

  謝時君刮了刮他的鼻尖,「我現在可以開燈了嗎?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別!」被謝時君橫抱起來往牆邊走,向初猛地睜開眼,喊了一句,聲音又慢慢低下來,「我現在……肯定很醜。」

  「胡說,小初是最好看的。」

  四周倏然亮起來時,向初用手摀住了臉,聽到謝時君輕笑了一聲,緊接著一個吻落在他的手指上,他不自覺鬆開了手,瞇起眼睛去看謝時君。

  他忽然覺得好神奇:這個人現在是我男朋友了,應該算是,男朋友了吧?

  這間出租屋只有四十平米左右,浴室尤為窄小,吊頂上懸著一個光禿禿的燈泡,燈光時不時閃動,年歲久了,牆上的白瓷磚不免發黃。

  謝時君讓向初靠在自己身上,幫他清理留在後穴裡的精液,「剛剛……是我太衝動了,下次不會了。」

  「啊?」向初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謝時君說的是內射的事,頓時羞紅了臉,低頭舔了舔謝時君的鎖骨,「為什麼不,我、我喜歡的。」

  他的手悄悄往下探,握住謝時君半軟的陰莖,小聲說:「喜歡你射進來。」

  「……你別勾我。」

  謝時君輕拍了一下向初的臀瓣,以示懲戒,然後握著他的手放到花灑下,細細沖洗指甲上殘留的酒紅色,向初忽然有些怕,畢竟這種癖好放在男人身上實在不敢期待別人的認同,他縮回手,手指蜷起來,囁嚅著:「這個洗不掉的,要用卸甲水才行。」

  謝時君淡淡地嗯了一聲,又說:「這個顏色很漂亮,讓我想起去年聖誕節送你的蘋果。」

  「你……您、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他緊張的時候就會「你」和「您」轉換不過來,想到今晚自己一直在直呼謝老師的大名,歇斯底里地發洩情緒,不由得感到一陣難堪。

  謝時君的親吻落在手背,「不奇怪,我以前也塗過,還是各種顏色的,你忘了?」

  向初看著他笑,「你那算什麼指甲油啊,是安安塗的水彩筆。」

  剛才的緊張一掃而空,向初環住謝時君的肩膀,兩個人都光裸著,前胸濕漉漉地貼在一起,他好喜歡這樣親暱的時刻,浴室裡氤氳的水汽拖慢時間的步子,小空間裡只裝得下兩個人,他好像還可以和謝時君抱在一起很久。

  「你剛才,是不是叫我寶貝了?」

  「噗——」謝時君沒忍住笑場了,撫著他的蝴蝶骨,佯怒道:「壞東西,原來記得這麼清楚,那當時怎麼就聽不進去,嗯?」

  向初趴在謝時君肩上,偏頭就能看到他的耳洞,莫名又吃起醋來,「你是不是也叫過冉秋意寶貝啊?你真的放下他了嗎?你還會覺得愧疚嗎?還有,你會不會拿我跟他做比較?他那麼優秀,我肯定比不過他啊……」

  一串問題拋來,謝時君挨個耐心回答。

  「是叫過他寶貝,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都快不記得了。」

  「至於愧疚,早些年是有,但現在已經沒必要了,他前年結婚了,過得很幸福,對方是他的一個學長,比我更適合他,婚禮我也去了,還給了不少份子錢,我們都承認當初分手並不是壞事。」

  「另外,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比不過他?」

  「人是情感動物,心裡的秤是不公正的,也不需要公正,所以比較是沒有意義的,」謝時君指著自己的心口,「在我這裡,我的小初,無條件壓過他。」

  向初動了動唇,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長久以來缺失的安全感、走在城市裡身邊無限期預留的空位,就這樣被謝時君的偏愛填滿了,大概是忽然之間擁有了有恃無恐的底氣,迫切地想試一試,向初說:「那你以後別叫我寶貝,你給過別人的,就別再給我了,我不想要。」

  「那我換一個,」謝時君抬起他的下巴,淺吻了一會兒,「以後叫你珍珍,好不好?」

  向初頂著泡沫,皺眉,「不好,這什麼名字啊,奇奇怪怪的……」

  「你知不知道在《海綿寶寶》裡,蟹老闆有個女兒叫珍珍,是隻抹香鯨。」

  謝時君取下花灑,幫向初沖掉身上的泡沫,暗燈為他白皙的皮膚覆上一層曖昧的濾鏡,茶香沐浴露清新卻夾帶著一絲誘惑力,讓謝時君有些心猿意馬,專心講故事變得困難重重,手指不禁流連在向初的腰臀部位。

  「蟹老闆年輕的時候當過兵,他的鯨魚戰友臨死前拜託他照顧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蟹老闆答應了,可他趕到戰友家裡,發現珍珍的媽媽已經被捕鯨船捕殺了,珍珍窩在媽媽懷裡,哭得很傷心。」

  「於是蟹老闆收養了珍珍。」

  講到這裡,謝時君關上水,展開架子上的浴巾,同時裹住兩個人。

  一時間,浴室裡只剩下謝時君的聲音,和熱氣裹纏著,盡數流入向初耳中。

  「蟹老闆視錢如命,唯獨對珍珍很大方,恨不得把她寵到天上去,」他停頓了一下,低頭去吻向初泛紅的鼻尖,「珍珍,是他獨一無二的寶貝。」

  向初臉熱得厲害,眼睛亂瞟,掩飾因心動而起的慌亂。

  「哦,我看了那麼多集海綿寶寶,都不知道蟹老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其實珍珍這個名字還挺好聽的……唔……」

  謝時君難得霸道一次,動作間卻還是能品出溫柔的調調來,纏著向初的舌尖輕吮,唇瓣稍稍分開,抵著鼻尖廝磨一會兒,再繼續吻。

  這不是向初第一次和謝時君接吻,更不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接吻,可他竟覺得像初吻一樣,甜蜜、緊張、無措,奇怪的是,他明明應該記得真正的初吻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對方是怎樣靠近怎樣佔據他的心,如今卻在他腦海裡變得模糊不清。

  過去的危樓層層塌陷,新的希望在貧瘠之地破土而出,謝時君逆著時間行走,找到了那個只會自我封閉的十七歲少年,牽著他站在了有光的地方。

  星星沒有等他,可是後來,天亮了。

  •

  這間出租屋完全沒有家的感覺,臥室鎖著,客廳角落的衣櫃是組裝的,冰箱空空蕩蕩,怎麼看都更像是個臨時落腳點,向初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兒,謝時君也不允許他再睡沙發。

  坐在回謝時君家的出租車上,向初才想起拿出手機看消息。

  同事群裡早就是99+,各種照片視頻,全是阮愉和他男朋友,向初點開一個視頻,模糊晃動的畫面裡,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高個子男生把阮愉扛在肩上,大步往KTV外面走,背景是同事起鬨的聲音。

  向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這、阮愉他男朋友,是個高中生嗎?」

  「嗯,我當時也很驚訝,」謝時君湊過去和他咬耳朵,「怎麼,難道你也喜歡年紀小的?」

  向初搖頭,看了眼前排的出租車司機,壓低聲音說:「年紀小有什麼好的,無聊、幼稚、聒噪,我可沒興趣,我呀……就喜歡謝老師這樣的。」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我之前送你的薄荷糖,你是不是給阮愉吃了?」

  謝時君一聽就笑了,雙手做出投降狀,「這我可太冤枉了,你一共送了我四條糖,除了被謝怡安偷著拆開吃了一顆,其餘的都被我收在抽屜裡,你不信可以去家裡看。」

  向初抿著嘴偷笑,手順著車座慢慢往謝時君那邊挪,直到被一雙溫暖厚實的大手扣住。

  四月的北京並不溫柔,風沙大,伴著突如其來雷雨,向初看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終於不再覺得那些發著紅光的廣告牌像一雙雙哭紅的眼睛,映著他狼狽的臉,夜色裡的地鐵站像一張張血盆大口,隨時會將他吞沒。

  他在這座城市找到了真正的歸屬,不是一座封閉的象牙塔,而是棲息的地方。

  他會在這裡變得更好、更值得。

  於是他願意相信城市裡處處藏著秘密,比如臨街小鋪、人海車流、建築割面,而所謂秘密,都是謝時君賦予的溫柔。

  車載電台播放著三十年前的老歌,操著一口京腔的司機師傅時不時同他們聊上幾句家長裡短,他們在夜色的掩飾下偷偷牽手,勾纏出掌心裡的一片海,車子不知不覺開到了小區門口。

  向初下車後剛要往小區裡走,被謝時君攬住肩膀轉了個方向。

  謝時君神秘一笑:「帶你去個地方。」

  將近凌晨一點,街上空蕩蕩的,除了便利店外全都關著門,向初摸不清謝時君要帶他去哪,跟著他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個商場。

  商場也早就結束營業,只有前面空地上的幾個透明玻璃房還亮著,是無人自助式KTV,二十四小時營業。

  謝時君推開一扇玻璃門,帶著向初走進去,坐在高腳凳上,「今晚我唱歌的時候你不開心,所以單獨補償給你一首。」

  向初興致勃勃地戴上耳機,「好啊,要唱什麼?還是《哭砂》嗎?」

  「你先閉上眼睛。」

  向初心說怎麼還玩起懸念了,不會是要唱什麼酸死人不償命的土味情歌吧,他哦了一聲,乖乖閉上眼睛等,謝時君捏了捏他的手心,掃碼付費後,在點歌系統上直接搜索歌名。

  前奏響起的時候,向初猛地睜開眼睛。

  是《七里香》。

  可是怎麼會?兩個月多前,謝時君在天橋上給他唱歌,他問謝時君會不會唱《七里香》,當時他明明說不會唱。

  謝時君笑了笑,對著話筒說:「剛學會不久,唱得不好,希望我的珍珍不要嫌棄。」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第一句歌詞順著線路流淌出來時,向初死死按著耳機,最大限度地貼著耳朵,去聽這一首他最最熟悉的歌,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這座玻璃房亮著光,像漂在海上的一葉小舟,載著他輕輕晃蕩,穩妥地避過風浪,在謝時君的聲音裡心安。

  歌裡有故事,新的故事和舊的故事。

  大一那年,許懷星想藉著《七里香》的歌詞向他表白,去參加跨年歌會的海選,可惜還沒唱到那句「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就被台下的評委喊了停。

  向初忽然覺得,這或許就是命運吧。

  是命運悉心安排,注定要讓謝時君為他唱完這首歌,讓他們各自流浪後,在彼此身邊落定。

  這首歌時長4分59秒,向初恍然間以為自己被帶到了未來的某個夏天,所有場景都覆著一層膠片電影的顆粒感,他和謝時君在家鄉的海灘上牽手散步,貝殼排成一行行情話,他們拎著鞋子,任由浪花拍打著腳背,腳印留下兩串。

  謝時君一直看向他的眼睛,從前奏到最後一句歌詞。

  他笑著唱:「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瞭解。」

25

  走在謝時君身邊時,向初總會產生許多不切實際的想像,比如陽光免費,月光折扣,一切美好都可以輕輕鬆鬆握在手中,就連四周那些鋼筋混凝土做成的怪物都會為他彎下腰,成全他想要的溫柔弧度。

  他想,像這樣迎著夜風,牽手散步回家,隨時停下接一個吻,這場景一定在他夢裡反覆演練過無數次,不然為什麼會做得這樣自然。

  進門時竟然還有些意猶未盡,向初換上拖鞋,問謝時君:「安安又在奶奶家?」

  「可別提了,那丫頭最近可不待見我了,和她奶奶去參加幼兒園組織的親子遊了,下週才會回來。」

  向初被他落寞的神情逗笑了,走上前摟著他的脖子,「沒關係,她不待見你,還有我呢,我可稀罕你了。」

  「哦?」謝時君扣著他的後腰,逗他:「有多稀罕?」

  向初想了想,說:「想天天見你,天天親你,天天睡你。」

  「聽起來不是很難,」謝時君笑了笑,低頭和他鼻尖廝磨,膩歪夠了再把他打橫抱起來,往臥室走,「都可以滿足你,現在我們先去睡覺。」

  玩笑歸玩笑,其實得知謝怡安這段時間不在家,向初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回是真要給人家當後媽了,而且還不知道人家的奶奶會不會接受,不免叫人忐忑。

  不過他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

  簡單洗漱過後,向初穿著謝時君的睡衣,盤腿坐在主臥的大床上,不一會兒躺下去滾了兩圈,又坐起來,心底生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距離第一次來謝時君家過夜才過去了不到五個月,他已經不必像個客人一樣拘謹,也不必像個地下情人一樣羞恥,彷彿拿到了謝時君親手蓋過章的通行證。

  恰好謝時君整理好浴室走進來,他朝謝時君伸手,招呼他過來,「謝老師,你快來掐我一下。」

  謝時君穿著和他同款式不同顏色的睡衣,在床邊坐下,好笑地看著他,「掐哪裡?」

  「哪都可以。」

  謝時君笑而不語,半晌,捏住他的下巴,影子慢慢覆了上去,一邊吮吻,一邊帶著他慢慢躺倒,在向初的後腦勺碰上枕頭時,順手關上了檯燈。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能聽到衣物摩擦和舌尖勾纏的聲音,然而吻還沒有結束,謝時君像是要一次性補回之前沒吃夠的甜味似的,硬是把向初弄得喘不過氣來,喉間發出不滿的哼聲,推他肩膀才停下。

  向初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對啊,我不是讓你掐我一下嗎。」

  「親一下也是一樣的,讓你知道這不是在做夢,」謝時君躺在他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隔著被子輕拍,彷彿擺脫不了哄孩子的習慣,「而且不是只有你需要確認,我也是,生怕一覺醒來,我的珍珍就不見了,所以多讓我親親,別嫌我煩,好嗎?」

  向初在黑暗裡盯了他一會兒,猛地扯起被子矇住臉,聲音悶悶的,「您別說了……我一次性消化不了。」

  心臟會超負荷的。

  過了一會兒,謝時君把人從被子裡解救出來,理了理額前凌亂的頭髮,看著他緊閉卻在輕顫的雙眼,沒有拆穿,只是輕聲說:「晚安,珍珍。」

  半夜三點,向初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竟是因為太興奮,心跳一直沒辦法恢復到正常頻率,他抱著被子想,這都要怪謝時君,哪有睡前說那麼多情話的,成心要讓他失眠。

  「睡不著?」謝時君從身後擁住他,嗅著他頸間沐浴露的茶香,「要不要喝杯熱牛奶?」

  向初被他弄得有些癢,縮了縮脖子,咕噥道:「不用,我又不是安安,睡前喝奶也太那個什麼了……」

  謝時君抱著他笑了一陣,起身開燈,去廚房熱牛奶,用的是平時謝怡安專用的小奶鍋,沒過多久就端著一杯溫度剛好的牛奶回到臥室。

  「珍珍和安安,兩個都是我的寶貝,不能差別待遇。」

  向初接過玻璃杯,兩手捧著,先是抿了一口奶,再抬頭看著謝時君,問:「你、你以後真的要叫我……珍珍啊?」

  謝時君站在床邊,「嗯?你不喜歡?」

  「我……」向初有點不好意思開口,猶豫片刻,仰頭一口氣喝光了牛奶,頗有種臨行前喝摔碗酒的架勢,他放下空杯子,去摟謝時君的腰,把臉埋在男人身前,小聲說:「我喜歡的。」

  唇邊還沾著些奶漬,被謝時君的舌尖盡數帶走,戀愛第一天的句號,是一個奶香味的吻。

  •

  向初醒來時已經臨近中午,床鋪空了一半,但暖烘烘的體溫還留在被子裡,旁邊枕頭上塌陷的痕跡尚未恢復,向初把臉埋在上面,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不自覺傻笑了一會兒。

  水聲停了,他想著馬上會得到一個早安吻,閉上眼睛隱隱期待。

  結果謝時君遲遲不出來,浴室裡還傳來一陣叮鈴咣啷的響聲,向初覺得不對勁,下床去了浴室。

  兩分鐘後,浴室裡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向初看著謝時君裸露的身體,視線掠過胸肌腹肌,緩緩移到下身,不停眨眼,支支吾吾地問:「你那裡……它……怎、怎麼了?」

  整根性器泛著不正常的紅腫,根部還有一小片類似於帶狀疱疹的東西,看著很是嚇人。

  謝時君窘迫萬分,把浴巾圍在腰間,手掌捂著眼睛緩了一會兒,說:「我懷疑是昨晚用的套過期了,當時就感覺有點不對勁,應該是皮膚過敏了。」

  「啊……都怪我,」向初恍然大悟,垂著頭自責,「那個確實是很多年前買的,不該給你用的。」

  謝時君捏捏他的後頸,安慰道:「不怪你,是我沒注意保質期。」

  「那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謝時君臉色一僵:「還是……別了吧。」

  兩人就這樣在水汽未散的浴室裡僵持了一分鐘,向初看著謝時君不自在的表情,忽然扶著牆笑出了聲,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想起之前那次,他以安全套快過期了為由,勾著謝時君和他在雜物間裡瘋了一場,結果他粉塵過敏,被謝時君當成小朋友押到醫院,內科眼科挨個查了一遍,誰能想到他們倆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安全套的保質期」,這回終於輪到他來管教管教這個害怕看醫生的大朋友了。

  向初怎麼也收不住笑,謝時君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地繞過他,推門走出浴室,向初一看大事不妙,快步跟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在結實的背上蹭了蹭。

  「謝老師,您這是害羞啦?」

  謝時君悶著不說話,向初趴在他背上笑,手指繞著他的下腹的一叢毛髮打轉,「好吧好吧,咱們不去醫院,我查查應該塗什麼藥。」

  「欠收拾,」謝時君一把將他扯到身前,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憤憤地咬著他因為止不住笑而鼓起來的臉頰肉,威脅:「再笑就把你丟出去。」

  向初見他沒有真的生氣,繼續沒心沒肺地開玩笑:「蟹老闆要把我趕出比奇堡嗎,那我好可憐的。」

  向初查完直接在網上下單,沒多久藥店就把藥送來了,他拒絕了謝時君堅持想要自己塗藥的想法,把男人按在床邊坐好,蹲在他兩腿之間,和那根東西平視,神情認真到彷彿是在做研究。

  「癢嗎?」

  謝時君噎了一下,艱難回答:「……不癢。」

  「疼嗎?」

  謝時君還是答得很艱難:「……不疼。」

  謝時君全身僵硬,敞著腿,任由向初擺弄著他那根東西,無論怎麼轉移注意力都無濟於事,向初問他話時,呼吸盡數撲在那上面,指腹搓熱後才將藥膏覆上去,輕輕按揉塗抹均勻,偏又時不時抬眼觀察他的反應,這讓他產生了某些曖昧的聯想,幾乎是不可避免地起了反應。

  然而另一邊,向初全程如履薄冰,一點旁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碰壞了什麼,塗到性器根部的皮膚時,突然發現脹大的肉冠直翹翹地對著他,散著情熱的溫度,因為過敏,模樣比平時還要嚇人,差點就要碰到他的嘴唇,一下子把他弄懵了。

  「欸,你別硬啊,藥還沒塗好呢。」

  轉念一想,他又說:「看來過敏不嚴重,至少沒影響功能……」

  還沒說完就被謝時君單手拎起來,按在了床上,寬鬆的睡褲被剝下來一半,隨後臥室裡響起求饒聲:「我錯了我錯了,別打屁股……嗯……疼!」

  十五分鐘後。

  謝時君穿好衣服,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問向初中午想吃什麼。

  向初趴在床上點了一堆想吃的菜,謝時君去做飯的時候,他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美滋滋地哼著歌,一邊整理被弄亂的床鋪,忍不住又在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事,那好像還是謝時君頭一回在他面前表現出難為情的樣子呢,耳朵都紅了。

  原來完美先生的殼子也偶有瑕疵,但它是真實的、迷人的,甚至是可愛的。

  還是,只屬於向初的。

  •

  好在謝時君的過敏確實不嚴重,塗了幾天藥就消下去了。

  向初週六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從床頭櫃上摸出藥膏,興致勃勃地想去脫謝時君的褲子,結果被狠狠擰了一把臀肉。

  「不用塗了,都好了,」謝時君隔著褲子頂他,晨勃的性器蓄勢待發,「珍珍不乖,等著挨收拾吧。」

  壞孩子每天都要趁塗藥的時候故意撩他,藉口說藥膏必須抹勻才有效,上下捋動著柱身,時不時揉弄冠頭,手指似有若無地碰著他的囊袋,嘴裡還唸唸有詞,什麼「你要快點恢復,我還等著用呢」,把他撩硬了又不負責,還要擺出一副「我只是塗個藥而已你怎麼能胡思亂想」的表情,氣得他牙癢癢。

  向初都做好被就地正法的心理準備了,沒想到謝時君只是按著他吻了一會兒便起床去做飯,留他一個人躺在被子裡愣神。

  下午,兩人去向初的出租屋裡收拾東西。

  向初的東西並不多,當時從許懷星家裡搬出來時,他只帶走了完全屬於自己的那部分,任何和那段感情相關的東西,他通通都不想留,這導致他最後帶走的東西少得可憐。

  不過倒也好收拾,沒過多久就打包好了幾個箱子,只剩電視櫃上的花瓶和紙袋子,分別是謝時君送的乾枝梅和新年禮物,向初說要親自抱著走。

  「呼……」向初看著整齊堆放好的行李,伸了個懶腰,感嘆道:「現在想想我跟他住在這兒的那幾年,是真的很好。」

  「主要是年輕真好,天不怕地不怕的。」

  原本正在檢查天然氣灶的謝時君聽到這話,沉默著走出廚房,欺身上前,環住向初的腰收緊,一下子勒得他難受,還被攥住左手,咬了一下無名指指腹,他轉頭看謝時君,委屈巴巴地,「你咬我幹什麼,很疼的。」

  謝時君冷著臉,薄唇抿成一條線,「不准想他。」

  「我沒……唔、嗯……」

  向初想解釋說自己只是感嘆一下年少輕狂,沒有別的意思,然而謝時君壓根不想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把他扔在了沙發上,用凶狠的吻堵住他的唇。

  向初惦記著房間剛收拾好,弄亂了還得重新來一遍,上衣都被撩到胸口上面了,還在試圖和謝時君打商量:「別在這兒,我們回家再做好不好?或者去附近的酒店也行……」

  「就在這兒,」謝時君利落地解開腰帶,握著向初的手按在內褲上,「你不是早就說想它?」

  向初深深地明白了什麼叫做挖坑給自己跳,前兩天他故意趴在謝時君大腿上,和他腿間剛塗完藥膏、正半勃著乘涼的那根東西「聊天」,一邊用指尖輕點著肉冠,一邊頗有抱怨意味地說:「你怎麼還不好啊,我都想你了。」

  向初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謝時君的表情,看他明顯在隱忍著什麼,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吃醋了?」

  謝時君不說話。

  「我錯了,」向初說著半跪在地板上,拉下謝時君的內褲,臉頰貼著莖身,討好似的蹭了蹭,又將怒脹的龜頭含在嘴裡,舌尖沿著冠狀溝打轉,感受到龜頭在他口腔裡脹大了一圈,退到唇邊,不斷溢出的前液潤濕了唇縫,他抬眼看謝時君,「想射在哪裡,嘴裡好不好?」

  謝時君還是不說話,只是用手扣住了他的後頸。

  向初立刻瞭然,重新含住性器,手上不忘撫慰著這幾日蓄滿精的囊袋,四處煽風點火,在謝時君仰頭喘息時,含著他的東西嗚咽著哼叫,想讓他感受到自己同樣的情動。

  他以為謝時君會這樣射在他嘴裡,然而做到一半時,謝時君忽然退了出來,冷淡道:「去廚房。」

  向初摸不著頭腦,只能乖乖跟著他走,剛邁進去一步就被壓在了流理台上。

  謝時君不想承認自己的小心眼,他剛才在檢查天然氣閥門時,看到櫥櫃裡竟然放著一瓶潤滑液,生產日期是五年前,可想而知曾經住在這裡的兩個人是有多不節制,連廚房都要備著這種東西。

  他強壓著情緒,卻聽到向初說著懷念當時的話,瞬間就被點燃了。

  「腿夾緊。」

  謝時君扶著性器,挺腰在向初腿縫裡進進出出,然而向初的大腿內側並沒有多少肉,他弄了一會兒不但沒有得到疏解,反而倍感焦灼與煩躁,於是轉而去握住向初的臀瓣,將莖身夾在臀縫中上下磨蹭,終於嘗到一點甜頭。

  「珍珍太瘦了,腿都夾不住我,」謝時君舔吻他的耳廓,「以後要不要好好吃飯,嗯?」

  向初為了方便收拾屋子,只穿了件舊的白T恤,此刻被謝時君隔著薄薄的布料揉弄胸前的小乳,不直接觸碰,故意讓挺立的乳尖蹭在衣服上,積累層層疊疊的癢意。

  「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飯……嗯、別這麼弄……而且我最近長胖了很多啊。」

  謝時君輕哼了一聲表示不悅,放過他的乳尖,攏住兩瓣飽滿的臀肉,專心在緊致的縫隙裡作惡,馬眼翕和,吐出的液體濡濕了掛在向初大腿上的淺色內褲。

  他控制不住愈發凶狠的動作,卻要和罪惡感反覆拉鋸,這一次聽從內心的聲音,後果是謝時君快要不認識自己了,現在佔據他身體的這個人是這樣的小氣、貪婪,對向初有著不敢說出口的佔有慾,他怕嚇到向初,怕他有一天會發現原來謝時君也沒有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好。

  他也不想一踏進這間屋子就被剝奪了冷靜,連主導的性愛都帶上了懲罰性質,可他實在沒辦法做到毫不在意。

  向初自然能感受到謝時君反常的情緒,只是他慣會在謝時君面前賣乖,拿捏準了他對自己有幾分捨不得,扭頭去看他,眼神帶著點可憐的意味,拉住他的一隻手,去碰自己腿間翹立起來的性器,懇求道:「也幫我摸摸好不好,好難受……」

  好在謝時君沒有刻意為難,向初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撫慰,情難自禁地塌下腰,臀部後翹,更方便了謝時君的動作。

  謝時君咬住眼前一塊凸起的頸椎骨,在向初抖著身體射在他手掌裡時,洩在了早被弄得濕漉漉的臀縫裡,他的語氣又冷又重,尚未恢復平穩的呼吸貼在向初耳廓。

  他說:「以後只准想我。」

  一直感覺蒙在鼓裡的向初,終於在這一句下達命令的祈使句中摸到了門路。

  積攢了一星期的精液分量足且濃稠,順著大腿根緩緩往下淌,向初無暇顧及,他一想到謝時君原來和他一樣沒有安全感,做不到忽略彼此的過去,就有種想哭的衝動,他轉身擁住謝時君,埋在他頸窩裡吸了吸鼻子,「明明很早以前,我就只會想你了。」

  「那你知不知道,」謝時君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像是短時出竅的靈魂重新回到了溫柔外殼裡,他低頭去吻向初的髮心,輕輕嘆息,「我也是。」

  「那我們不要再相互吃醋了好不好?」

  向初偷偷蹭掉眼淚,學著謝時君平時安慰自己時的動作,抱著他,一下下撫著他的後背。

  「好,」謝時君頭一次被自家小男朋友反過來哄著,哪裡還有脾氣,他連連點頭,末了還是想加一句道歉:「對不起,我剛剛太凶了。」

  向初狡黠地眨眨眼,「沒關係,其實我喜歡你對我凶一點,好性感。」

  從浴室清洗完出來,謝時君套上了襯衣,扣子一顆沒繫,拖了個凳子讓向初坐好,站在後面給他吹頭髮,頸間碎髮遮不住不久前用唇齒種下的玫瑰花,謝時君十分滿意,手指在向初髮間輕柔地穿梭,把他弄得像隻被人摸舒服了的貓崽。

  頭髮吹到半乾,謝時君想起了什麼,捏捏向初的耳朵,問:「送你的手鏈為什麼不戴?」

  「手鏈?」向初不明所以,懵懵地仰頭看他,「什麼手鏈?」

  謝時君無奈地笑笑,他看到擺在花瓶旁邊的紙袋子,指了指,「之前送你的新年禮物,你都沒打開看嗎?」

  向初聽完一臉驚訝,「我……我以為禮物就是那張福字,貼上去之後我光顧著高興了,沒看到袋子裡還有別的東西。」

  向初說著就要起身,謝時君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先耐心地給他吹乾頭髮,再把袋子拿過來遞給他,向初一看,最底下還真的躺著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太小了,他當時完全沒注意到。

  盒子裡裝了根紅繩,中間穿著一顆小巧的平安扣,呈色瑩白透亮。

  「其實我原先是不信這些的,過年的時候陪我母親去寺廟燒香,有個大師說這紅繩是開過光的,帶著靈氣,我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道兒,突然就想買一個送給你。」

  謝時君把紅繩繫在向初左手手腕上,樣式簡簡單單,倒也十分好看。

  向初抬起手腕看了又看,撲上去抱住謝時君的脖子,貓兒似的在他頸窩蹭了又蹭,「謝時君,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我啊,那麼早就想用紅線綁住我了,那你準備綁多久啊?」

  謝時君尋到他的手腕,鬆鬆地圈住,說:「暫時先定一輩子吧。」

  「我們到時候再商量,看看要不要加時。」

26

  五月以來,C大的薔薇步入花期,團團簇簇地盛開在教學樓之間。

  謝時君下午有課,送謝怡安去上興趣班的任務落到了向初身上,興趣班是C大的美術特長生辦的,就在C大校園裡。

  謝怡安背著小畫板,很是興奮,一路嘰嘰喳喳纏著向初聊天,小姑娘今天紮了兩個羊角辮,不用猜也知道是謝時君早上的作品,在幼兒園玩鬧了一上午,有些散亂,向初試著幫她理了理,無奈手笨,不得章法,只好讓小姑娘先湊合一下午。

  謝怡安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好看哥哥,你是不是在和我爸爸談戀愛?」

  「呃,我……」

  果然還是躲不過這一關,向初正發愁該怎麼解釋,只見謝怡安跟個小大人似的,皺起細細的兩條小眉毛,搖了搖向初的手,說:「好看哥哥,你可千萬別和我爸爸分手呀,我爸爸太辛苦了,他好忙呀,忙完還要給我又當爹又當媽。」

  說完還背過手,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就算是鐵做的爸爸,也要壞掉的。」

  向初被她逗得笑個不停,「安安,你這些話是跟誰學來的?」

  「跟我奶奶學的呀,我奶奶還說,都不指望我爸爸給我找個後媽了,就算找個後爹也行啊。」

  向初笑而不語,他領著謝怡安走到花壇邊,蹲下來摸摸小姑娘的頭,朝她伸出小拇指,說:「安安,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們拉鉤,以後都要一起愛他好不好?」

  「好呀,」謝怡安勾住他的小拇指,大拇指按上去,扣了個章,「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把謝怡安送到興趣班的教室,向初在附近轉了轉,等謝時君下課,他們約好晚上要帶著謝怡安去吃火鍋,順便聊一聊「家庭變動」的問題。

  兩棟教學樓之間有一塊空地,放著兩個鞦韆,旁邊是個小賣部,向初記得他念大學期間,總有隻愛討食吃的三花貓準時在飯點出現,後來被好心的老闆收養,從此搖身一變成為貓主子,還生了一窩親爹來路不明的小貓崽,如今店門口趴著的這隻,已經不知道是牠的第幾代了。

  正是下午第一節課的時間,周圍十分清靜,向初一個人坐在鞦韆上,小幅度地晃蕩著。

  旁邊的階梯教室裡坐滿了學生,向初聽了兩耳朵,猜測裡面應該是在上近現代史綱要,他念大學時最頭疼的就是思政課,因為他再怎麼複習也只能拿八十出頭的分數,可這些課的學分偏偏又高,結果是拉低他的績點。

  來到這裡,向初不自覺地回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他意外地發現,就算將許懷星的名字從記憶裡完整地剜下來,也還是有許多值得回味的片段留下。

  只是他以前選擇性忽略了這些,固執地以為許懷星是他青春裡唯一的一筆濃墨重彩,其他都可有可無。

  但其實過去之所以珍貴,並不是特定的某個人成就了某段時光,而是曾經懷揣著熱切、勇敢、期待的他自己,以或平凡或漂亮的分數,答完了一張又一張人生考卷。

  然後在一個對的時間節點,遇到應該遇到的人。

  •

  下課鈴響,學生們湧出教學樓,原本安靜的校園一下子熱鬧起來,向初估摸著謝時君這會兒應該被圍著問問題,倒也不著急,慢慢悠悠地往學院樓走,準備直接去謝時君的辦公室等他。

  學院樓重新裝修過,好在辦公室外面貼著名牌,向初七拐八拐,走錯了兩次,終於找到了寫著「謝時君教授」的那一間。

  謝時君把鑰匙給他了,他直接開門走進去,環視了一下屋內的佈置後,坐到了謝時君的椅子上。

  謝時君的辦公桌和他想像中出入不大,整潔到無可挑剔,他等了一會兒,抽出一張便簽紙,在上面寫道:謝時君。

  君字剛落下最後一筆,後面的內容還沒著落時,門被推開了,謝時君走進來,鎖上門,他剛被學生們放過,手上還沾滿粉筆灰就急匆匆地往辦公室走,這會兒一邊洗手一邊轉頭看向初,「是不是等得無聊了?」

  「沒有,剛才在學校裡逛了逛,」向初起身,走到謝時君背後環住他的腰,「謝老師,我突然在想,十年前……你在做什麼?」

  謝時君答:「應該是剛從國外學習回來,在做助理教授,也會給本科生代課。」

  向初仔細一想,可不是麼,那會兒謝時君都快要認識冉秋意了,沒準冉秋意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暗戀他的,想到這裡,向初的語氣不自覺添了幾分酸味,「哦——你那時候就在C大做老師了,可惜不湊巧,我沒上過你的課。」

  不過,說好了不吃醋的,而且那時候他不也和許懷星正在熱戀中,八斤八兩而已。

  為把吃醋的苗頭及時掐滅,向初拱到謝時君身前,放軟了聲音,「想您了,親一下吧。」

  謝時君笑道:「一下可不夠。」

  他扣著向初的腰,慢慢碾磨了一會兒唇瓣,轉而直入主題,撬開齒關舔吻敏感的上顎,吻著吻著忍不住鑽進衣襬,向初被他剛碰過冷水的手指冰了一下,想躲卻沒能躲過,整個人都被吻得軟下來,不知不覺靠在了辦公桌上,右手搭在謝時君肩頭,左手攥緊了桌沿。

  謝時君換了親吻的節奏,一下一下輕啄著,手心覆在向初手背上。

  「其實三十歲到四十歲的這十年,真正算起來也沒有多少轉折點,現在的我和十年前的我相比,生活上的變動幾乎沒有,除了有了安安,」謝時君頓了頓,「還有珍珍。」

  向初懶散地半閉著眼睛,勾住謝時君的脖子,讓他靠近自己,「謝老師,您還沒有四十歲呢,幹嘛急著承認自己老。」

  謝時君想了想,說:「大概是已經迫及不待,想讓你陪我變老了吧。」

  「你老了以後也會很好看,」向初摘下謝時君的眼鏡,也摘下自己的,食指撫過他的額頭、眼角、臉頰,像吻一樣輕,比吻還要繾綣,「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會長皺紋,頭髮也會變白,但是我會覺得這樣的你更有味道了,因為是時間的禮物。」

  「等我們都老了,早上睜開眼睛看到你,我還是會心跳加速。」

  謝時君笑了,摟著向初,和他對視,久久沒有說話。

  向初不僅近視度數高,散光也十分嚴重,看任何事物時都帶著一層虛影,光下尤其難辨輪廓,自動給視野中的一切都框上了刺刺的毛邊,但他還是喜歡像這樣面對謝時君,從跨年那個混亂的午夜開始,他就愛上了丟掉眼鏡的安全感。

  只是他後知後覺才明白,安全感並不是來源於世界的模糊不清,而是來源於為他摘下眼鏡的人。

  其實早些時候,剛得知謝時君的眼鏡度數比他低,他還會斤斤計較著那點不公平,現在卻覺得無所謂,只想抽掉兩層透明的阻隔,把謝時君的樣子永久性地封存在視野中,凝成不會生鏽的指引牌。

  良久,就在向初以為關於變老的話題不會再繼續了,謝時君抬起他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等我們都老了,我還是叫你珍珍。」

  「嗯……到那時候,我也許會叫你,時君,也有可能會叫你——」向初故意拖長了語調,「老頭子。」

  話音未落,謝時君手上猛地用力,將他整個人抬到了桌面上,欺身上前,卡進他兩腿之間,向初嚇了一跳,「欸,你幹嘛……」

  「再叫我一次。」謝時君說。

  如果換作平時,向初大概率會使壞,撿謝時君話語間的漏洞,叫他老頭子,可是他望向謝時君的眼底時,捕捉到一種稱得上迫切的期待感,他忽然之間不想這樣做了。

  頭枕在謝時君胸口,向初輕喚:「時君。」

  「我愛你。」

  這是他早就想說卻一直沒說的,是他偷偷和謝怡安拉勾約定過的,是他剛要在便簽紙上落筆卻被打斷的,實在遲到太久,他補償似地又重複了一遍:「時君,我愛你。」

  •

  謝怡安的興趣班還沒結束,兩個人決定在校園裡散散步,牽手自然是不可能的,偶爾碰上教過的學生,謝時君還要打招呼。

  但向初樂得其中,終於體驗了一把謝時君之前所說的,在校園裡談戀愛要藏著掖著。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路過幾隻髒兮兮的小狗趴在草地上曬太陽,向初扯了扯謝時君,「謝老師,你記不記得以前學校裡有隻缺了一條腿的流浪狗,大家給牠起了個名字叫三哥,後來牠好像是在寒假裡去世了,再也沒見過。」

  謝時君轉過身,「記得,有關牠的傳說和故事可太多了,當時我還餵過牠火腿腸。」

  「真的嗎?」向初驚喜道:「我也餵過呢。」

  原來早在十年前,他和謝時君的生活就有過重合的痕跡,他們雖然素不相識,但也許在同一時間走過同一條路,雖然身邊有別人陪著,卻聽過同一個故事、分享過同一季野薔薇。

  這個認知讓向初心生歡喜,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學生活動中心前面的廣場上立著一排易拉寶,是用來宣傳前段時間的企業家宣講季的,向初只無意間瞥了一眼,好巧不巧看到了許懷星的照片。

  年輕的男人西裝筆挺,連腕錶都無比考究,對著鏡頭露出官方微笑。

  向初倒是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甚至還想吐槽許懷星就算穿了整套西裝也看不出來有多沉穩,還不如謝時君隨便披上一件襯衣呢,果然,氣質這種東西是包裝不出來的。

  雖說如此,但他還是擔心謝時君看到了會吃醋,關鍵是謝時君吃醋的表現可不是簡單的發脾氣或者鬧彆扭,到時候遭殃的肯定是他的屁股。

  「謝老師,我們去湖邊坐坐吧,一會兒就能看到日落……」

  還未說完,謝時君拉住了他,把他帶到了無人的牆角,「小初,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三月他來學校演講,我約他見面了。」

  向初瞪大眼睛,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你、你怎麼……你們……都說什麼了?」

  「你別緊張,」謝時君捏了捏他的手簡單安撫,其實當時見面的情況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的,但他省略了劍拔弩張,更絕口不提內心的拉扯與掙扎,只是說:「我跟他說了謝謝。」

  「嗯?」向初微微驚訝,卻又鬆了一口氣,開玩笑說:「為什麼要說謝謝,我還想著你會跟他打一架,替我出口氣呢。」

  兩人相視一笑,緊張的氣氛蕩然無存,謝時君趁四下無人,低頭啄了一下向初的唇角,「我會這樣說是因為……」

  「謝謝他把你推向我,我的珍珍。」

  他彎腰折下一朵淡紫色的野花,遞給向初,小小的花苞裡保存著春夏之交時節的風聲雨聲,也私藏了他對戀人的偏愛,「我想可能會晚一點、慢一點,但你最後,一定會是我的。」

  向初卻不急著接過花,歪著頭看他,「謝老師,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送別人花。」

  謝時君將那朵花別在向初耳後,摸了摸他的鬢角,「我只給心上人送花。」

  向初低頭看著他們貼在一起的影子,唇角的笑意越漾越深,半晌,湊到謝時君耳邊,像是在說悄悄話,耳邊的花輕輕劃過謝時君的側臉。

  「那我……只戴心上人送的花。」

  在夏天到來之前,向初漫長的失戀恢復期走到了結尾,他決定忘掉種過的花,步入嶄新的花期,他不擔心會重蹈覆轍,因為有謝時君領著他走,哪怕身處於再廣闊的城市坐標系中,都不怕迷路。

  城市裡有許多秘密,你是其中最溫柔的那一個,成全了在你身後的千千萬萬個。


  END.


番外一《謝老師的情書》

  學號2009302517的向初同學:

  展信佳。

  此時此刻,我正靠在床頭給你寫信,本想去書房認認真真寫,但你在睡夢中拉住了我的左手,貼在臉頰上輕輕蹭了幾下,我走不開,也捨不得走。

  要慶幸我習慣讓你睡在我左邊,不然可麻煩了,我可沒有信心用左手寫字。

  昨天我惹你生氣了,起因是一封學生寫給我的情書,你說不想理我,要去安安的房間睡一晚,你可能不知道,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想該怎麼向我的寶貝珍珍道歉。

  你說我太招人,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自戀的嫌疑在,但我確實不否認,不然怎麼招惹到我的珍珍,讓他心甘情願撞進我心裡。

  等你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主臥的大床上,你可能會生我氣,實在很抱歉,我不知道吵架的時候分床睡在其他情侶之間是否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我好像是適應不了的,你不在身邊,我睡不著。

  剛才去安安房間抱你回來,你們兩個擠在小床上,被子亂糟糟地搭在身上,誰也沒蓋全,故事書還攤開在枕邊,安安睡覺時不愛抱著玩偶,她床頭的海綿寶寶被你團在身前,我站在床邊看了很久,突然有種養了兩個孩子的錯覺,不要生氣,珍珍,你要知道,我最喜歡你的孩子氣。

  我總是在想,你和安安一定是上天送我的禮物,謝時君是個幸運的人。

  記得你說過,我們曾分享過許多個C大的薔薇花期,但是很不湊巧,你沒有上過我的課,也從未遇見過我。

  我有個秘密想在信裡告訴你,因為當面說實在不好意思,怕你笑話我。

  我在C大任教的第一年,也是你剛入學那年,依稀記得那年秋天尤其的冷,寒潮來襲,學校裡的流浪狗都凍得發抖,聰明的會給自己找個能避風的容身之所,笨一點的,就只能趴在供暖井蓋上過夜,藉著熱氣暖暖身子。

  那學期我帶的是電路基礎課,課排在晚上,下課後我路過中心廣場,看到有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子蹲在花壇邊,我走近才發現,他抱著一隻趴在井蓋上瑟瑟發抖的小狗,還在小聲和牠說話,那隻小狗髒兮兮的,他卻絲毫不嫌棄。

  本以為是一面之緣,我當時只覺得那個男孩子真是善良,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膚淺的印象了,比如他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帽子上有一圈絨絨的毛,特別好看,比如他的鼻頭凍得有些紅,特別可愛。

  我沒想到會在下一次課上見到他。

  他習慣坐在不前不後的位置,上課的時候很專注,又好像很緊張似的,一直盯著PPT,或者是低頭抄筆記,極少會看向講台上的我,我猜等這門課結課了,他都不一定能記住我長什麼樣子。

  就只有一次,他的男朋友陪他來上課,他幾乎全程是笑著的,當然,我也在講台的視角上,看到了不少偷偷摸摸的小動作。

  講到這裡,你猜到這個男孩子是誰了嗎?

  電信學院一專業三班,學號2009302517的向初同學,你再仔細回想一下,你真的沒有做過我的學生嗎?

  我發誓,絕對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寫到當時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說好不再亂吃陳醋的,但我還是有點忍不住,希望你讀到這裡的時候能夠自覺給我一個吻,不然我可能會酸上一整天。

  我沒有超能力,不可能記住教過的每一個學生,所以你要想一想,我為什麼會在這麼多的學生裡,記住你的名字和學號,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記得。

  因為你足夠好。

  我想每個老師都會對自己教過的第一撥學生印象深刻,你就在其中,還用一張漂亮到無可挑剔的考卷,成功讓我忘不了你,後來在研究所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認出了你,只可惜你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完全不記得我了。

  再者說,因為我們足夠有緣分。

  我的寶貝小淚痣,我獨一無二的珍珍,從那時起就像一顆種子,在我心裡悄悄蟄伏著,或許那場春雨來得太晚,種子在十年後才陰差陽錯生根發芽,但我想,這或許是最合適的時機。

  回歸正題,寫這封情書是希望珍珍能原諒我。

  我不是一個懂浪漫的人,即便在少年時代,也從未給任何人寫過情書,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句子來表達愛意,半輩子都在學工科,也實在賣弄不來文采,如果你覺得不夠誠懇,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我都會一一滿足的。

  我們在一起後,我曾無數次想像,倘若一覺醒來,我回到了那個深秋、那個夜晚,我在學生中心的廣場上遇見了你,我會不會義無反顧地去抱住你。

  我的答案是不會。

  不要打攪時間給的安排,你所走的每一步,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是讓你恣意幸福過的,還是盡情痛苦過的,其實都是在走向我,而我獨自流浪的日子裡,看似聰明,其實糊塗,只是一直在等待你。

  我愛你,珍珍。

  想你的時君

  5.10 凌晨2:36

  情書後續

  謝時君蓋上筆帽,將信放在向初枕邊,藉著昏黃的床頭夜燈看他的睡相,越看越覺得像個笨小孩,忍不住用指腹點了點微翹的唇珠,沒想到這麼一碰,反而更加忍不住,嘴唇貼上去停留了好一會兒。

  第二天是週末,家裡兩個小的一個要上興趣班一個要睡懶覺,謝時君八點鐘準時起來做飯,把謝怡安叫起來,送她去上課。

  回來的時候剛過九點,謝時君估摸著向初還在睡,開門進屋刻意放輕腳步,結果剛進門就撞見一個眼淚汪汪的笨小孩。

  向初一看就是剛起來不久,頭髮胡亂支棱著,睡衣扣子散開兩顆,領口往一邊歪,露出鎖骨和肩頸。

  謝時君見他眼睛都哭紅了,外套都來不及脫,趕緊把人領到沙發上坐好,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柔聲哄:「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就掉金豆豆,誰惹我的珍珍不高興了?」

  「我不要你這麼大度……」向初一邊抽泣,一邊從胸前口袋裡掏出被他弄皺的信,又矛盾地鋪展開,手指不停撫平,生怕留下一點摺痕,「如果真的能回到過去,你要在遇見我的時候就抱住我,不管我跟誰在一起,開心還是不開心,你都要把我搶過來。」

  謝時君張了張嘴,半晌沒能說出話來,他原本以為這是整封情書裡寫得最好的一段,沒想到非但沒有討到向初的歡心,還把人給惹哭了。

  但情急之下也只能順著他往下說,「好,一定把你搶過來,你是我的,好嗎?」

  他想抱著向初好好哄一哄,剛一伸手碰到他的腰,就被側身躲過去。

  向初捂著臉,肩膀一抖一抖的,哭腔越來越重,指縫很快變得濕漉漉的,「你怎麼這麼好啊……我、我害怕……」

  謝時君輕輕拍著他的背,「怕什麼?」

  「怕我不配……」

  謝時君心頭一緊,用了點力氣,不顧向初的掙扎,強行把人抱到腿上,暫時沒說安慰的話,只是一下下幫他順著背,他知道向初一哭起來就什麼都聽不進去,搞不好還會越忙越亂,不如等他哭完再哄。

  過了一會兒,懷裡的人安靜下來,謝時君捏了捏他的耳垂,問:「哭完了嗎?」

  向初平復完情緒,忽然有點難為情,慢吞吞地鬆開手,將臉藏進謝時君頸窩裡,吸了吸鼻子,語調悶悶的,「我好愛你。」

  「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鬧脾氣了,也不亂說話了,你親親我……」

  謝時君被逗笑,抬起他的下巴,細細吮吻沾著濕鹹眼淚的嘴唇,把人吻乖吻軟了才放開,撫上他的淚痣,「怎麼突然這麼可憐,成心叫我心疼是不是?昨天那個小炮仗不是你了?」

  昨天謝時君從學校回來,包裡出現一封匿名情書,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某個學生寫的,向初瞬間炸了,氣鼓鼓地撕了信,晚飯的時候全程和謝怡安聊天,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謝時君。

  晚上向初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把屋子裡裡外外收拾一遍,拖地拖到書房,沒好氣兒地讓謝時君抬腳,謝時君正幫學生看論文,哄人的話還沒說完整,向初又跑了,好不容易逮到他在陽台上晾衣服,謝時君走過去環著他的腰,跟他咬耳朵。

  「真不理我了?」

  「那一會兒到了床上怎麼辦?還要忍著不理我?」

  平時顧忌著工作,再加上家裡有個小的,他們週內很少會做,週五晚上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約定,向初被這兩句算不上葷話的暗示弄的臉紅,踩他腳,又轉過身咬他肩膀,還覺得不解氣,上手蹂躪那張越看越有味道的俊臉,最後憤憤地喊了一句:「謝時君,你太招人了!」

  謝時君覺得他這恃寵而驕的小模樣特別可愛,忍不住逗了幾句,結果是向初直接抱著枕頭跑到謝怡安的房間,謝怡安可不懂他們倆是不是在吵架,歡天喜地地纏著向初給她講故事。

  提起昨天晚上,向初又有點來氣,但是一想到謝時君信裡的內容,馬上又蔫了下去,勾著謝時君的脖子,討好地親親他的耳朵,「我真的不記得上過你的課,我大學的時候,上所有課都不注意老師的,對不起。」

  「沒關係,」謝時君看著他的眼睛,「是我的,早晚會是我的。」

  向初忽然平靜了許多,似乎總是這樣,每一個對過去心懷不甘的時刻都能被謝時君的溫柔熨帖,他也開始相信了,或許一切都是注定,如果他走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待謝時君用紅繩將他牢牢套住,那麼過程中的對與錯都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嗯,我知道了。」

  向初點點頭,整個人放鬆下來,剛才只顧著梳理情緒,後知後覺才感受到,謝時君硬起來的東西正頂著他的腿根,他一下子懵了。

  「我哭得這麼慘,你居然!」向初戳著謝時君的胸口,控訴道:「謝時君,你怎麼這麼色啊。」

  謝時君倒也不掩飾,既然都被拆穿了,索性變本加厲起來,湊到向初敞開的睡衣領口,輕輕咬了一下鎖骨,「抱歉,你哭起來太漂亮了。」

  眼看著睡衣扣子被一顆一顆解開,向初忙去按住謝時君的手,「大白天的,你別……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去接安安了……」

  「一個小時不夠嗎?」

  謝時君挑了挑眉,竟讓向初品出一股痞氣,他倒是沒繼續解扣子,只是手已經順著下襬摸進了向初腰側,曖昧地上下撫弄。

  向初漲紅了臉,瞪他一眼,「你哪次夠?」

  謝時君開懷地笑了,眼尾的紋路隱隱浮現,「原來我在珍珍心裡這麼厲害。」

  •

  最後還是沒做成,兩個人在家黏黏糊糊吃了早餐,一塊去接謝怡安下課。

  開車路過胡同口,看到幾個遛鳥的老大爺、打鬧的小孩,賣早餐的小販都在忙著收攤,向初搖下半截車窗,想讓煙火氣飄進來一些,看著看著,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北京真好啊。」

  謝時君有些驚訝,放慢了車速,「真難得聽到你這麼說,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北京呢。」

  「以前是不喜歡來著。」

  「那現在呢?」

  「現在還挺喜歡的,」向初看著窗外,「雖然春天風沙大,夏天太悶熱,秋天太乾燥,冬天霧霾重,但還是……喜歡。」

  謝時君在紅燈前停下車,勾起唇角,饒有興趣地看著向初,「哦?那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對北京改觀了?」

  向初偏頭不看他,耳朵卻慢慢紅了,「你明明知道。」

  謝時君捏著他的下巴讓他轉過來面對自己,印上一個輕輕的吻,「嗯,我知道。」

  綠燈亮了,謝時君單手握著方向盤,空出另一隻手,緊緊扣進向初的指縫,向初沒有對他說我愛你,但是他猜到了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所以他說:「我也愛你。」

  •

  怎麼樣才能愛上一座城市?

  只要愛上你就夠了。

  這座城市冷漠又溫柔,它在一刻不停地浪漫運作,引擎轟鳴,龐大的齒輪咬合又鬆開,地鐵末班車挾著穿堂風經掠而過,二環路上的霓虹燈慷慨地亮一整夜,星光破開濃霧,從城市上空灑落下來。

  你是這座城市寫給我的情書。

番外二《是謝老師前任 冉秋意後來的故事》

  姚識秋給暖水袋灌好熱水,走進教研室,果然,今天也是只有小師弟一個人在。

  南方冬天陰冷,室內很少安裝暖氣,被窩是最捨不得離開的地方,所以到了三九天的時候,老師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早上遲到一會兒也不追究,就只有這個小師弟,每天雷打不動,提前半小時到教研室打卡簽到。

  「早,吃飯了沒?」

  姚識秋把暖水袋放到桌角,靠在一旁看著冉秋意。

  「還沒,打算一會兒沖杯咖啡,」冉秋意用手戳了戳還有些燙手的暖水袋,笑著說:「謝謝師兄啦,下次請你吃飯。」

  姚識秋皺起眉,「少喝點咖啡,看你那小臉熬的,嘖,都快比我顯老了。」

  「啊?」冉秋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真的嗎?」

  見他一臉認真,姚識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捏捏他的臉,酒窩若隱若現,「逗你呢,看這小臉嫩的,都能冒充高中生了,笑眼一彎,得有多少人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冉秋意不語,這位師兄追他已經快半年了,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愛說些有的沒的玩笑話逗他,給人感覺不大靠譜,但是關鍵時候又很體貼,再加上工作能力強,讓他不自覺想去依賴,冉秋意很矛盾,想著再考慮考慮,也就一直沒答應。

  姚識秋出去了,沒過一會兒拿著一袋麥當勞早餐回來了,往冉秋意桌子上一擱,「今日份的賄賂,希望師弟早日助我脫單。」

  冉秋意早就習慣了,倒也不跟他客氣,一邊咬著薯餅,右手還放在鼠標上,檢查最近要上交的專利申請報告,一邊轉移話題道:「師兄,我覺得吧,還是北方的冬天比較好,至少屋裡有暖氣。」

  「那你怎麼會想到來南方讀博?」

  「當時就是想換個地方生活試試,也許會更喜歡呢。」

  「別是想忘了誰吧?」姚識秋存了心要試探他,「難道是北方有個讓你心痛的女子?」

  冉秋意吃完薯餅,又拆開皮蛋瘦肉粥,舀了一勺送進嘴裡,才不緊不慢地說:「嗯……你猜對了一半。」

  姚識秋還想套他話,冉秋意說什麼也不肯繼續往下講了,喝完粥,自顧自地開始工作,還說:「師兄要是這麼有空閒,不如幫我改改代碼?我這兒有個模塊老是過不去呢。」

  姚識秋只得閉麥,默默幫自家小師弟解決了問題,並獲得了小師弟中午請客吃飯的承諾。

  平安夜那天晚上,教研室突然停電,冉秋意處理了一半數據,正發愁有沒有保存上,姚識秋用手機打著光,走過來,把他從電腦前拉起來,「別想了,也該給自己放個假了,上次說要請我吃飯,不如就今晚吧?」

  冉秋意心想,不是當天就已經請過了嗎,還是吃的黃燜雞來著,到底是誰失憶了?

  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稀里糊塗地跟著姚識秋走了,街上洋溢著聖誕的氛圍,隨處可見牽著手的小情侶,冉秋意走在姚識秋左手邊,隔著不近不遠的十五公分,突然有點彆扭。

  姚識秋帶他去了一家日式居酒屋,點了梅子清酒,度數不高,喝起來清甜溫和。

  冉秋意屬於喝酒很容易上臉的那類人,幾杯清酒下肚,雖然沒有感受到醉意,但臉已經先一步紅成了番茄,姚識秋坐在他對面,越看越覺得心癢。

  「趁這小酒喝著,給師兄講講你那個生活在北方的舊人唄?」

  頭頂朦朧的暖光映在清澈的液面上,冉秋意大概真的有些醉了,他撐著下巴看姚識秋,一雙笑眼慢慢彎起來,「那師兄你說,我該從哪裡開始講起啊,我可是喜歡他喜歡了好多年,真要講的話,可能一晚上都不夠。」

  「別,可饒了我吧,千萬別講你是怎麼喜歡他的,我會醋死的,」姚識秋急忙攔住他,「你就簡單說說,什麼樣的人才能讓你這麼喜歡,我努力靠攏一下。」

  冉秋意用食指輕敲著酒杯,微微仰起臉,陷入回憶,「他啊……他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他做事永遠面面俱到,能照顧到所有人,一開始我特別崇拜他這種性格,我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像他這麼好、這麼完美的人呢……就連分手,他都能做得那麼完美。」

  前任提出分手的理由是不得不向世俗低下頭,冉秋意不願相信,他放下自尊,哭著去求過一次,結果是被拒絕,他一路跟著前任,卻看到前任在從母親的病房裡出來後,一個人坐在走廊長椅上把玩著香菸,看起來那麼孤獨,那麼頹然。

  他怎麼會不明白那個人的苦衷,他怎麼會捨得劃傷那一份曾經屬於他的溫柔。

  他躲在樓梯間失聲痛哭,給前任發了最後一條短信:祝你幸福。

  害怕失戀太長,害怕自己忍不住再去挽留,冉秋意終究還是決定收拾行囊,離開回憶的駐紮地,去往完全陌生的南方。

  不顧姚識秋的阻攔,冉秋意滿上酒杯,仰頭一口氣飲盡,臉頰又紅了一分,他笑了笑,於是酒窩也盛滿了紅暈,他繼續說:「後來我想明白了一些,可能就是因為我太懂事,他又太溫柔,所以我們不合適吧。」

  姚識秋沉默良久,覆上冉秋意搭在酒杯上的手,反覆摩挲,直到將他冰涼的手指捂熱,「你很好,是他沒這個福氣,才會放走你。」

  冉秋意徹底醉了,聽得一知半解,他只是看著姚識秋笑,眼睫彎出明媚的弧度,把笑意與暖意盡數收了進去,若不是眼角掛著些許淚光,在燈下微微反光,姚識秋真的會以為,眼前這個傻孩子最擅長沒心沒肺地開心。

  兩個人從居酒屋出來時,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冉秋意走路踉踉蹌蹌的,還逞強說自己清醒得很,姚識秋實在放心不下,直接把人背了起來,抄近路走了一條昏暗的小巷。

  「姚——識——秋,」冉秋意趴在姚識秋背上,突然一字一頓地唸了一遍他的名字,含糊不清地說:「突然發現你的名字和他有點像。」

  姚識秋一下子警覺起來,問:「哪裡像?」

  「不對,一點也不像,」冉秋意卻突然改了主意,摟緊了姚識秋的脖子,在溫暖的頸窩裡蹭了蹭,「我覺得……你比他好。」

  姚識秋呼吸一滯,在前邊的路燈下放下冉秋意,在他因為站不穩,茫然地尋找一個攀附物時,捏住他的下巴,盯著他泛紅的眼眶看了一會兒,再然後,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和傳統意義上的初吻完全不搭邊,姚識秋直入主題,在柔軟的唇瓣上稍稍品嚐一會兒,便撬開了冉秋意的齒關,冉秋意倏地睜大了眼睛,醉意散了大半,無奈體型和力量都不佔優勢,又被堵住了嘴巴,只能踮著腳,揪緊姚識秋的衣領,唔唔地抗議。

  清酒的馥郁甜香順著纏綿的舌尖不斷交換,冉秋意被吻得七葷八素,漸漸安靜下來,主動勾著姚識秋的脖子,把身體送得更近。

  一吻結束,姚識秋欺身上前,把冉秋意抵在牆角,讓他退無可退,在南方陰冷難捱的冬夜裡,唯一的選擇就是躲進姚識秋懷裡,他用指腹碰了碰冉秋意輕顫的睫毛,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病,你一天到晚笑得比誰都開心,可我還是想疼你。」

  「也沒人規定過,生了這麼一雙齁甜齁甜的笑眼,就必須天天笑著。」

  冉秋意愣了一會兒,忽然卸了力氣,把頭枕在姚識秋肩膀上,語氣像是在埋怨,「師兄……你也好溫柔啊,我真沒出息,這麼快又要被溫柔打敗了。」

  師兄身上似乎自帶一股子痞氣,會讓人產生錯誤的第一印象,但只有接觸久了才知道,待在這個人身邊會有多安心,師兄的溫柔始終目標明確,從不多餘,冉秋意步步淪陷,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要犧牲自己,同樣也是成全自己,幫助師兄脫單。

  姚識秋不接他的話,說:「心肝兒,我覺得我就是上天派來的。」

  「哦,」冉秋意頂著臉頰上的兩片酡紅,歪頭衝他笑,「那上天派你來做什麼啊?」

  「你看,你叫秋意,我叫識秋,我天生就合該在人群中認出你,你一個人跑到南方來,就是為了被我找到,」姚識秋說著又靠近了些,扣著冉秋意的後頸,和他鼻尖廝磨,故意壓低了嗓音,「心肝兒,上天派我來……做你的如意郎君。」

  •

  冉秋意和師兄談戀愛不到兩個月,正巧趕上了寒假,教研室組織師生去歐洲參加學術交流,順便公費旅遊。

  美術館裡,其餘的老師學生都在專心聽講解,姚識秋和冉秋意跟在最後面,時不時搞一搞小動作,到分散參觀的時候,姚識秋找準機會,拉著冉秋意跑了出去。

  冉秋意不明就裡地跟著他往前跑,「師兄,我們去哪啊?」

  姚識秋回頭看他:「去閃婚。」

  「什、什麼?」

  冉秋意懵了,同時,不遠處一座哥特式小教堂的尖塔撞進了視線,甚至可以隱約聽到從那裡傳來的悠揚頌歌。

  「怎麼,不願意?」姚識秋停下腳步,抓緊了冉秋意的手,「不願意也沒辦法,我練過格鬥,能把你敲暈了再抱進教堂。」

  「你這是要逼婚啊?」冉秋意笑了,又朝他攤開另一隻手,問:「戒指呢,沒有戒指怎麼結婚?」

  「早就準備好了,」姚識秋從兜裡拿出一個絲絨小盒子,打開來,是一對簡潔的男士對戒,「趁你趴桌子上補覺,我偷偷量的指圍。」

  冉秋意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準備了戒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謝謝你。」

  冉秋意的前任是他的老師,他溫柔儒雅,也過於冷靜自持,年少時的冉秋意把他當做光,懷著一腔傾慕追隨了那麼久,習慣了仰望的視角,在一起後甚至不敢向他索要一句遙遠的承諾,這也成了扎在他心裡的一根刺。

  從沒想過,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這樣被姚識秋捧在了手心裡,說要送給他。

  「不客氣,心肝兒,」這裡沒人認識他們,姚識秋可以肆無忌憚地親吻自己的戀人,但他只是將冉秋意的手牽到唇邊,吻在即將被戒指牢牢套住的無名指上,「知你懂你,一輩子疼你愛你,是我的最高使命。」

  他們相視一笑,牽著手,一步步往教堂走。

  站在牧師對面,聽著陌生語言的誓詞,冉秋意卻忍不住走神,他偏頭去看姚識秋專注的側臉,突然在想,是誰說幸福很奢侈的,只要找對了最契合的那把鑰匙,幸福明明就……唾手可得。

  END.

520番外《平行世界 孕期設定》

  五月下旬,北京的溫度時不時攀上三十度,悶熱乾燥,向初在家只穿謝時君的舊襯衣,因為他覺得舊衣服上的信息素味道更濃一些,他正待在謝怡安的玩具房裡,兩人商量著趁謝時君出門買菜,偷偷摸摸開會兒空調。

  謝怡安一邊用積木搭房子,一邊依次介紹著,「這是爸爸和哥哥睡覺的地方,這個房間是用來放我的公主裙的。」

  「還有這個,是給小寶寶住的。」

  說完,謝怡安蹭過去,枕在向初腿上,輕輕戳了戳他的肚子,「哥哥,你快點讓小寶寶出來跟我玩嘛。」

  「還要再等四個月呢,」向初摸摸她的頭,「安安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要弟弟!」

  「為什麼呀?」

  謝怡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因為弟弟可以做我的小奴隸,幫我提裙子,而且如果有了弟弟,爸爸就不會每天管著我了!」

  向初還真沒見過對二胎如此積極的小朋友,剛想再問問她別的問題,玄關處傳來開門的聲音,向初和謝怡安同時警覺起來,手忙腳亂地找空調遙控器,結果還是晚了,謝時君推門進來時,空調剛好「滴」地一聲關上,冷氣更是來不及散去。

  謝時君抱著玫瑰花和巧克力倚在門邊,看向屋裡的一大一小,「你們倆又幹什麼好事了?也不怕著涼。」

  「我錯了,」向初從地毯上站起來,拖鞋都沒穿就挪過去認錯,指了指肚子,委屈地告狀:「是寶寶說熱,我就開了一小會兒,不會著涼的。」

  謝時君逗貓似的撓了撓他的下巴,察覺到自家omega的焦慮,放出薄荷味的安撫信息素將他包裹起來,又吻了吻額頭,確定體溫正常,「乖,一會兒給你煮綠豆湯。」

  「噫——」謝怡安假裝摀住眼睛,從指縫裡偷看,「爸爸和哥哥羞羞!」

  謝時君笑了笑,把巧克力遞給小丫頭,「送你的520禮物,一天最多吃兩塊。」

  「謝謝爸爸!」

  謝怡安不懂什麼是520,只知道又有零食吃了,她蹦起來接過巧克力,歡歡喜喜地繼續搭她的積木去了。

  向初則捧著那束玫瑰花,被謝時君抱回臥室,路上還在跟他打商量:「我能不能跟安安換禮物啊,我也想吃巧克力。」

  「你啊,一天一個樣,」謝時君把人放在床上,幫他按摩孕期水腫的小腿,「是誰昨天說一吃甜的就想吐?還說只想吃麻辣燙?」

  向初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又怎麼了?我又惹你不高興了?」

  謝時君的語氣有些無奈,笑著撫上他的肚子,食指順著扣子的縫隙探進去,輕輕撓了撓。

  向初孕期的情緒波動很大,幾乎每天都要跟謝時君鬧脾氣,指使他做這個做那個,還要時不時翻出前任的事亂吃醋,超過一小時沒有信息素的安撫就要躲進衣櫃裡,抱著謝時君的衣服掉眼淚,還有一次半夜突然哭醒,把謝時君嚇得不輕,哄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原因竟是想吃烤五花肉了。

  「你是不是嫌我煩了,」向初癟癟嘴,是快要做父親的人了,最近卻總是露出委屈的小孩模樣,朝謝時君張開手臂,「抱抱。」

  「沒有,怎麼會,」謝時君攬住向初,讓他側坐在自己腿上,扣著他的手,一大一小兩隻手疊放在圓鼓鼓的肚皮上,說:「珍珍和寶寶這麼乖,我稀罕都來不及呢。」

  向初問他:「那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

  「只能選一個。」

  謝時君猶豫了一下,說:「那……女兒吧……」

  「又是女兒,你還想再要一個上輩子的小情人,跟我平分情人節禮物?」向初沒好氣兒地捏他鼻子,「不准!想都別想!」

  「上輩子的醋也要吃?」謝時君只覺得他亂發脾氣的樣子很可愛,「但是我這輩子只有珍珍一個啊。」

  孕期容易焦躁,但也意外地好哄,向初很快平靜下來,抱著枕頭說:「那你陪我睡覺。」

  「好。」

  向初側躺著,聽謝時君給肚子裡的寶寶唱童謠,被清爽的薄荷味信息素包圍著,夏日的炎熱都散去了大半,睡意朦朧間突然想起了什麼,抓著謝時君的手,問:「今天可不可以那個啊?這週一次都沒有做過……」

  謝時君輕笑一聲,「想了?」

  「嗯……」

  向初把臉藏進枕頭裡,含糊地哼了一聲。

  想,怎麼不想,自從懷孕以後,謝時君就像變了一個人,說不碰他就不碰他,alpha的本能一降再降,自動屏蔽了omega情動之際的信息素,每次都要等他忍不住夾著腿磨蹭,才肯頂進來淺淺地抽送,一直輕吻著腺體卻又不咬下去,把他磨得不上不下,卻又舒服極,那種和愛人靈魂交融的命運感逼著他掉眼淚,下面一陣陣空虛,只能咬著床單求謝時君再進得深些,每次還沒做完,床單就濕了一大片。

  「好,晚上給你,」謝時君從後面抱著他,十足的保護姿態,讓omega的身體嵌在自己懷裡,手臂環在肚子上,和他咬耳朵,「記得小聲點叫,讓寶寶聽見怎麼辦,嗯?」

  本來是好好的溫存時刻,但向初一想到這個蔫壞蔫壞的人不僅每天吊著他,還故意說這種葷話逗他,不知怎麼,脾氣又上來了,他猛地坐起來,把床頭的玫瑰花扔過去,帶著哭腔喊道:「謝時君,你們alpha都是混蛋!」

  謝時君下意識伸手接住了飛來的玫瑰花,一片花瓣剛好落在他頭髮上,莫名有種滑稽的浪漫,他一頭霧水:「我又怎麼惹到你了?」

  蟹老闆和珍珍的520,是這樣雞飛狗跳的故事。

兒童節番外《祝我的珍珍小朋友,兒童節快樂。》

  謝時君到外地出差了一週,家裡少了頂「糧」柱,照顧謝怡安一日三餐的任務就落在了向初身上。

  向初這段時間跟著謝時君學做飯,倒也能像模像樣地做個三菜一湯,而且葷素搭配均勻,雖然經常會炒菜炒到一半手忙腳亂,扔下鍋鏟,打電話問謝時君家裡的生抽放在哪兒了。

  謝時君回來那天剛好是五月三十一號,兒童節前一天,他帶回來了給謝怡安準備的禮物,一件粉色的蓬蓬裙,他向謝怡安許諾第二天早上就能收到禮物,成功讓好動的小朋友早早爬上床,沒一會兒就掛著笑進入了夢鄉。

  謝時君本以為自己一星期不在家,家裡肯定被搗蛋鬼弄得沒法看,沒想到向初把每個房間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唯獨有個地方不太對勁——家裡突然多了很多AD鈣奶。

  他問向初怎麼回事,那人說:「安安喜歡喝,正好超市打折,就多買了點屯著。」

  還挺會過日子,謝時君心說,下一秒就見向初隨手拆了一排新的AD鈣奶,吸管啪的一聲戳進去,謝時君挑了挑眉,開始懷疑到底是哪個小朋友喜歡喝,「那你怎麼也……」

  「其實這個還挺好喝的,」向初說著喝了一口奶,然後抬起手,把吸管湊到謝時君嘴邊,「你要不要嘗嘗?」

  謝時君卻被他唇角掛著的一滴奶搶去了注意力,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直到向初又把吸管湊得近了些,他才回過神來,低頭含住吸管,嘗了一小口。

  向初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嚥下去,問:「怎麼樣,好喝不?」

  謝時君瞥見某人在吸管上留下的咬痕,笑了一聲,「小孩子口味。」說完吻住向初,壞心地順走了唇角那滴奶。

  晚上十點半,向初靠在謝時君肩膀上打哈欠,跟他講這一週在公司遇到的事情,謝時君攬著他安靜地聽,偶爾給他一些中肯的建議。

  向初不久前辭去了研究所日復一日的枯燥工作,到一所私企做技術開發,雖然壓力大了不少,工作內容、人際關係,甚至生活作息,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適應,但這是他邁出舒適圈的第一步,也是謝時君極力支持的,他願意去試一試。

  向初說完一個星期的事,不知怎麼忽然有些洩氣,蹭蹭謝時君的頸窩,悶聲說:「我老是跟你講這些,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啊?」

  「怎麼會,我巴不得你再和我多說些,有什麼事都不准藏著,」謝時君捏了捏他的後頸,像是在安撫小動物,「好了,別想太多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應該獎勵才是。」

  向初從他懷裡抬起頭,「那你要怎麼獎勵我?」

  謝時君撥開向初額前的碎髮,印下一個不帶狎暱意味的吻,「這個夠嗎?」

  「好像不太夠。」

  被子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謝時君本來沒在意,但過了半分鐘,某個調皮的壞孩子掀開被子,跨坐在了他身上。

  謝時君托住被白色內褲包裹著的臀尖,不懷好意地揉了又揉,確認自己養出來的肉總是很有成就感的,謝時君輕拍了一下和一年前相比飽滿了許多的臀瓣,問:「怎麼不穿褲子?」

  北京最近是在升溫,但晚上還是殘餘著一些涼意的,向初大言不慚地說:「太熱了,剛才脫掉了。」

  謝時君故意說:「哦?熱還過來黏著我?這樣就不嫌熱了?」

  「不嫌熱,」向初摟上他的脖子,「想你。」

  他又喚:「謝老師。」

  謝時君眸色暗了幾分,托著臀瓣的手掌也不自覺加了力度。

  和向初在一起越久,相處方式越隨意,向初現在鮮少會叫他謝老師,偶爾這樣叫也是為了開玩笑,只有求人的時候難得乖巧,知道叫一聲「時君」就能換來好處。

  這一聲謝老師倒是讓他想起以前。

  想起佈滿灰塵的雜物間,想起被遺落在沙發縫裡的安全套,想起酒店裡一塵不染的白色床單,想起兩側床頭櫃上、隔著大床遙遙相望的兩副眼鏡。

  家裡的主臥裡只有一個床頭櫃,於是現在,那兩副眼鏡擺在一起,無聲地印證著親密。

  大概是小別勝新婚,只是抱在一起淺淺地吻了一會兒,兩個人都有些情動,謝時君的手順著向初的內褲邊緣探了進去,懲戒似地掐了一把,「前天視頻的時候就想這樣對你了,知道我碰不著你,故意勾我是不是?越來越壞了。」

  向初正暗自思考應該說點什麼,才好讓氣氛進一步升溫,他總是樂於發掘謝時君失控的樣子,那是隱忍在溫柔自持之下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樣子。

  就在這時,謝怡安拖著海綿寶寶玩偶,推開了主臥的門,抹著眼淚喊:「爸爸……」

  好在床上的兩個人反應足夠快,向初一翻身,從謝時君身上下來,縮進被子裡,摸索著剛才脫下來的睡褲。

  謝怡安雖然愛穿裙襬蓬蓬的公主裙,卻有著假小子的性格,在幼兒園經常提著裙子和小男孩打架,風風火火的,很少會哭,她現在這樣子著實把謝時君嚇了一跳,趕忙下床把人抱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謝怡安摟著她爸的脖子,抽抽噎噎地說:「夢到好多好多壞人在追我,嗚嗚……好可怕!」

  謝時君輕輕拍她的背,抱著她在屋裡走了兩圈,「好了好了,爸爸在這兒呢,哪有壞人敢欺負我們安安。」

  躲在最安全的懷抱裡,謝怡安很快止住了眼淚,又纏著向初給她講小人魚的故事,躺在爸爸和哥哥中間,說什麼也不肯回自己房間睡了。

  兩個人折騰了一通,總算把難得嬌氣的小公主哄睡了,向初合上故事書,鬆了一口氣。

  謝時君幫睡熟的小公主蓋好夏涼被,俯身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然後抬起頭,和向初相視一笑。

  不只是睡意全無,剛才不斷發酵的曖昧心思也盡數化成了此刻的溫情,兩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到陽台上吹風。

  今夜月色很美,一彎標準的峨眉月懸在頭頂,夜風微涼,拂過愛人的臉龐,吹進孩子的夢境,初夏的一切都舒服得恰到好處,不吝嗇,不貪婪。

  向初抬起手,擺弄著腕上的紅繩,把平安扣調整到中間的位置,剛剛好貼著跳動的脈搏,紅繩襯得他的手腕更加白皙纖瘦,他看著遠處,說:「剛才看你抱著安安,我突然在想,等這輩子過完,咱們也別給這根紅繩加時了,我下輩子當你女兒算了。」

  「當女兒……」謝時君站在他身後,想了一會兒,「好像也不錯。」

  「晚上我會講故事哄你睡覺,早上會幫你紮辮子,會去學校給你開家長會,在你的試卷上簽字,做得好要表揚,做得不好要批評,哦對了,兒童節的時候還會給你買漂亮裙子,喜歡嗎?」

  謝時君半開玩笑地說。

  「喜歡啊,尤其喜歡做得好的時候,這樣就可以被你表揚,」向初微微往後靠,被謝時君默契地攬住了腰,他得以將重心放在謝時君身上,「其實以前和你一起做項目的時候,我特別虛榮,總想著,如果這次報告做得不錯,你就會在台下為我鼓掌,發自內心地肯定我,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有幹活的動力。」

  謝時君笑著摟緊他,偏頭吻他耳朵,「自信一點,你那時候就已經很好了,我當然會發自內心地肯定你。」

  遠處星星點點的霓虹燈還不睡,北京似乎從未停止運作,它是昂貴夢想的源頭,也是疲憊靈魂的廉價收容所,向初閉上眼睛想,還好自己足夠幸運,可以在謝時君這裡短暫地歇一歇,就算要攢足了勇氣再重新出發,也不晚。

  「我還會越來越好的,你也要越來越愛我才行。」

  「好,我保證,」謝時君看了眼時間,說:「差點忘了,趁今天還沒過完,祝我的珍珍小朋友,兒童節快樂。」

  累了,怕了,就躲進某個人懷裡吧。

  這個世界殘酷又溫柔,它在強迫著你長大的同時,也會為你預留一份做回小朋友的權利。

  只因為你是值得被愛的人。

  你是正在被愛著的人。

  END.

番外三《嫁給我。》

  向初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見謝時君沒有要自己動手的意思,湊過去把他的也解開,果不其然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

  他心想這是喝了多少,皺了皺眉,幫謝時君把大衣扣好,說:「我們回家吧。」

  今晚是跨年夜,謝時君實在沒能推掉實驗室的聚餐,本想著開車過去就能避免喝酒,沒想到被知情人以「反正他金屋藏嬌,又不是沒人來接」為由調侃了一整晚。

  同事們像是終於抓到了他的把柄似的,一直灌他酒,謝時君酒量還算不錯,但也架不住被圍攻,聚餐結束時腳步都有些虛浮了,只好叫向初來當代駕司機。

  他一上車就摘了眼鏡,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一路都很安靜,這會兒卻忽然拉住了向初的手腕,「再陪我坐一會兒。」

  「已經很晚了,回去吧,安安自己在家睡覺呢。」

  「那丫頭睡得沉,不用操心她,」謝時君說著又握緊了些,「就陪我一會兒吧,珍珍。」

  向初竟從他的語氣中品出一星半點撒嬌的意味,這倒是十分稀罕,「還說沒喝醉呢,都會耍賴了。」

  「真的沒醉,」謝時君搖頭,「就是太高興了。」

  向初拔掉車鑰匙,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問:「高興什麼?」

  「高興……去年一年,我們安安又長高了不少,家裡的老人身體都很好,實驗室的學生也挺爭氣,事事都順利,」謝時君是真的醉了,也是真的高興,就連尾音都在上揚,露出難得一見的憨態,然而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只有一件事情不太高興,新的一年就快到了,不知道我的珍珍,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我。」

  「你、你這算是求婚嗎?」向初懵了。

  並不是沒有想過婚姻,他甚至幻想過謝時君拿著鑽戒求婚會是怎樣一幅過分浪漫的畫面,只是他們在一起的狀態實在太好,愛情的溫度尚在燃燒,親情的那一部分也在穩穩地生根,已經沒有什麼好貪心的了,這樣的儀式對他們來說似乎是有些多餘。

  在今天以前,向初都是這樣認為的。

  謝時君淺淺笑著,眼尾的紋路一年比一年清晰,都說溫柔的人該被歲月偏袒,但時間不會讓他永遠年輕,而是會在皺紋裡藏起更多溫柔的力量,「我總是想著再等一等,等我確定自己有能力給你和安安幸福安穩的一生,再正式向你求婚,雖然在別人眼裡這可能只是個形式,我們連結婚證都拿不到,但我還是覺得,不能隨隨便便許諾。」

  「總想著不能急,要慢慢來,可又怕我老得太快。」

  向初一邊感動一邊忍不住懷疑,謝時君到底有沒有喝醉,他從沒見過哪個醉漢講話這麼有邏輯,但他又好像隱隱地明白了什麼——謝時君是藉著醉意才敢向他坦白。

  他不是不想要那一紙婚約,不是認為沒必要,他只是在等一個最完美的時機,向初越想越覺得心酸,哽咽著問:「你真的這樣想嗎?」

  「我一直以為自己對人生看得很開,從來沒想過,我有一天也會害怕變老,」謝時君看著他笑,向初分不清那是醉意還是寵溺,「今年我就四十歲了,寶貝,快點嫁給我吧,我等不及了。」

  向初感覺自己在做夢,這些年來,他習慣了從年長愛人那裡索取源源不斷的包容和安全感,卻不曾想過,他的愛人也會有苦惱和不安,謝時君明明已經這樣好,卻因為愛上一個不夠好的向初,萌生出多餘又可愛的自卑。

  但這其實是對他的最高肯定,不是嗎?

  「每天多照照鏡子吧謝老師,你老了以後只會更有魅力,四十歲怎麼了,我也三十歲了啊,我們不是早就說好要一起變老的嗎……」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時君壓著後頸吻了上來,他吻得這樣凶,似乎在懲罰向初擅自更換話題,嘴裡的酒味讓向初有些眩暈,等回過神來,謝時君已經摘掉了他的眼鏡,和他鼻尖相抵,低聲說:「乖,答應我。」

  沒有單膝跪地,沒有交換戒指,向初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他猜等明早謝時君酒醒了,一定會很懊惱,沒準兒還要頗為不自在地避開他。

  但說過的話可就收不回來了,他是不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

  生活不是編程題目,不是通過凸優化就能解出一個全局最優點,謝時君想要正式,而向初安於此時,他們都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儀式,但又彷彿只是沿著命運的軸線一路走下去,自然而然就走到了這裡,一切都剛剛好。

  向初說:「我願意。」

  •

  車熄了火,沒有暖風,車廂裡很快變得陰冷。

  「冷不冷?」謝時君拍拍大腿,「坐過來,我想抱著你。」

  向初沒有猶豫,便越過中間的操作桿,分開雙腿,跨坐在了謝時君身上。

  這個姿勢是他們最熟悉的,不管是以前在研究所的雜物間裡偷偷摸摸做愛,還是現在臨睡前無關情慾的隨性攀談,他們好像形成了一種默契,格外偏愛這樣的親密。

  終於沒有間隙地抱在一起時,謝時君在向初耳邊嘆了口氣,不是哀嘆,是那種很滿足的喟嘆,低沉的嗓音實在性感,向初頓時感覺脊柱一陣發麻,不自覺地挪了挪屁股。

  然後臀尖就被握住了,身下坐著的某個部位正硬硬地頂著他的腿根。

  謝時君在舔他的耳廓,問他:「愛不愛我?」

  向初的眼眶又開始蓄淚,他承認自己的確是很愛哭的,傷心了要哭,看電影被觸動了要哭,做愛太舒服了也要哭,然而歸根結底,是他不願意在謝時君面前有一分一毫的不真實。

  太開心了所以掉眼淚,自然也是可以的。

  他貼上去摟住謝時君的脖子,眼淚不偏不倚滑進他的衣領,是溫熱的,他說:「愛你。」

  謝時君用指腹碾著他眼下的小痣,反反覆覆地,好像總也沒個夠,「抱歉寶貝,我忍不住了,想在這裡做一次,可以嗎?」

  向初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小心翼翼,一般人喝醉以後都會隨心所欲地撒潑,而謝時君卻完全相反,連眼神都透露著不確定的試探,莫名叫他難過,或許是該偶爾嘗試一次角色對換,他也想好好寵一寵年長的愛人。

  「那就做唄,反正……又不是沒在車裡做過。」

  向初的聲音越來越小,謝時君已經在解他的外套了,他根本裝不出沉著冷靜。

  外套鈕釦被盡數解開,隔著裡面薄薄的衣物,乳尖被含住了,勃起的性器在臀縫裡作亂,耳邊的輕哄時斷時續,卻並不因為他的求饒而心軟,他早已被謝時君的溫柔與霸道絕對侵佔,卻也比誰都清楚,這是怎樣一種雙向的、溫吞的淪陷。

  跨坐的姿勢讓他高出一截來,得以抱住謝時君的頭,他瞇著眼睛小聲地喘,沉浸在被佔有的快樂裡,愛意好像氾濫成災,他一時間竟找不到更高級的詞彙去表達,只能在喘息的縫隙裡,語無倫次地說:「我……我特別、特別愛你。」

  醉酒的人大概是聽明白了,急急地剝掉向初的毛衣開衫。

  向初大半夜跑出來接謝時君,直接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衣服便急匆匆地出了門,這會兒露出棉質的格紋睡衣,是柔軟的觸感,沾滿家裡的味道。

  謝時君的手在他腰側附近停留了一會兒,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向初背後,擋住兩人緊貼的身體,擁著他,在耳邊低聲喚:「寶貝,珍珍,珍珍寶貝。」

  寶貝是字面意思的寶貝,而珍珍代表唯一,代表特例,代表不需要用天平去衡量的偏愛。

  向初被這兩個稱謂的組合攪亂了心緒,悶哼一聲,不自覺地夾緊了大腿。

  他起初彆扭得厲害,不准謝時君叫自己寶貝,原因是謝時君也這麼稱呼過前任,再拿來稱呼他,就好像在用一樣二手的東西敷衍他,可慢慢地,他不再糾結,不再吃過期的醋,因為他發現謝時君時常會在毫無防備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句「寶貝」。

  比如半夢半醒的清晨,眼睛還沒睜開,便在被子底下摸索著他的手,含糊地道一句:「寶貝,早。」

  比如一起做飯的傍晚,菜已經下鍋,來不及思考便隨口說:「寶貝,幫我遞一下白糖。」

  無意間流露出的珍視,比情話好聽一百倍。

  於是他想,給過別人又如何呢,只要以後都會是我的,那就足夠了。

  伏在謝時君肩膀上,聽他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喃喃著零碎的句子,是真實的、不加修辭的,甚至是不講道理的,時間一點點流逝,距離新的一年越來越近,向初似乎達到了某種完滿。

  三年前的跨年夜,他站在天橋上,車流在他腳下喘息不休,遠處的廣告牌聚成模糊的紅色光點,他以為自己沒有一刻真正屬於這裡,直到謝時君救了他,成為他的安定劑,終結一場漫無目的的漂泊。

  現在他們身處地下車庫,地平面以下,彷彿更加接近城市的機械心臟,不停運作的引擎為這座龐大的城市提供動力,它本該永遠忙碌,永遠不知疲憊,卻也在零點秒數翻轉的這一刻難得偷閒,為愛人間的密語留出空白。

  「時君,新年快樂。」

  「還有,祝我們……新婚快樂。」

  END.

番外四《端午節快樂》

  六月底是謝時君最忙的時候。

  結課考試、畢業答辯、項目結題全都撞在一起,他又從來不會敷衍學生,凡事都親力親為,常常給學生改論文到深夜,向初想勸他歇一歇,但又比誰都瞭解他的性子,也只能幫他沏一杯茶,捏一捏肩膀。

  已經過了十二點,謝時君還在書房裡回覆學生的郵件,向初推門進來,在桌子上放了杯溫水,又繞到謝時君身後,摟上他的脖子。

  「謝老師,還不睡呀?」

  謝時君穿了一件簡簡單單的圓領白T,和向初身上的黑T是同款,說起來還挺幼稚的,這是向初前段時間在網上買的親子裝,參考了謝怡安的意見,最後選了這一款——謝時君的T恤上印著「飼養員」,他和謝怡安的印著一大一小兩隻豬。

  其實很難看到謝時君穿得這麼隨意,他工作的時候一般是襯衣搭配西褲,秋冬天則會再加上一件毛衣,大多是沉穩的深灰色或者藏藍色,這也構成了向初對他的第一印象,後來他慢慢發現,在給學生上課時,謝時君會格外注意形象,似乎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甚至有點固執的意味,而他呢,他又在為謝時君身上這些可愛的小細節感到心動了。

  謝時君偏過頭,嘴唇剛好碰上向初的手腕,「你先去睡,我過一會兒就來。」

  「哦,那好吧。」向初這樣說了,但還是繼續摟著謝時君,沒有要挪窩的意思。

  謝時君的最後一封回覆郵件發送成功,向初還賴在他背上,他有點無奈地拍了拍向初的胳膊,說:「過來坐。」

  書房可就這麼一把椅子,還能坐哪裡。

  向初毫不猶豫,一屁股坐在了謝時君腿上,為了不擋住電腦屏幕,還乖乖地縮了縮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我要是睡著了,你可得負責把我抱回去。」

  結果,他不僅沒睡著,反倒是越來越精神,開始幫著謝時君給學生的論文挑錯。

  向初按住謝時君正準備滑動鼠標的手,指著屏幕說:「欸,等會兒,他這個公式寫錯了吧,這個a是向量,應該加粗。」

  謝時君仔細看了看,確實錯了,他標了個批註,然後在向初臉上親了一下,像是給獎勵似的,「你倒是眼尖。」

  因為專業領域重合,他們倆像這樣一起看論文,倒是能引起不少有趣的話題,速度也加快了,翻到最後的致謝,向初笑得直不起腰來,顯然,這位同學天真地以為老師不會看致謝部分,於是放飛自我,把謝時君誇得天花亂墜。

  他憋著笑,逐字逐句地唸給謝時君聽:「謝老師是我見過最認真負責的老師,不僅如此,他潛心科研至今,卻仍然沒有謝頂,還保持著好身材,我常常發出『啊啊啊他好帥』的聲音,並為他舉起『謝老師狂粉』的表情包。」

  「當然,上面說的都是玩笑話,在此衷心感謝謝老師的悉心教導,能在學生時代的末尾遇到這樣的好老師,是我的福氣。」

  唸到最後,向初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換了個方向重新坐下,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謝時君懷裡,「謝老師真好,能遇到他的人都好幸運,」他酸溜溜地說,「可是,他是我的。」

  「嗯,是你的。」

  謝時君笑著摟緊他,忙碌整日的疲憊一掃而光,家裡的小孩子偶爾不懂事,大孩子偶爾鬧彆扭,但正是這些不完美讓他的生活變得完滿。

  最後,向初還是被謝時君抱回去的,從書房到主臥要路過客廳和兒童房,他一路不老實,摘掉謝時君的眼鏡,捧著他的臉吻上去,只可惜還沒開始發揮就被壓在了沙發上。

  客廳沒有開燈,兩個人在一片漆黑中靜靜地接吻,向初被那隻在他腰側點火的大手撩得有些急躁,但他顧及著謝怡安就睡在隔壁房間,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洩出幾句羞恥的呻吟,只敢把手伸進謝時君的T恤下襬,感受他結實的背肌,謝時君輕笑一聲,輕咬他的下唇,卻沒有要繼續深入的意思。

  他們最近都忙,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親近過了,但第二天還是工作日,哪有時間用來折騰,向初自然也明白,只任由謝時君壓在他身上,享受溫熱的碎吻,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數了數日子,說:「等到端午節,你是不是就忙完了?」

  說來也巧,他的生日是在六月二十五號,今年剛好撞上了端午節。

  「嗯,想出去玩嗎?」剛從向初身上起來,謝時君又把人抱到自己腿上,面對面抱著,「帶你和安安去爬山?或者去近一點的海邊?」

  向初搖頭,「天氣太熱了,還是在家好好休息吧,感覺你最近都瘦了,」謝時君的眼鏡早被他摘下來了,他摸索到謝時君的眼下,即便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也能想像出他這幾日熬出來的黑眼圈,他伏在寬闊的肩膀上,問:「累不累?」

  謝時君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不累。」

  「撒謊,」向初哼了一聲,咬住謝時君的耳垂,用虎牙磨了幾下又放開,悶聲道:「我第一次靠近你,就想要你抱抱我,可能是我無師自通,也可能是你看起來太無害,可是謝時君,你又不是超人,你也會累,日子還有那麼長,你得學會依賴我才行啊。」

  謝時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捏了捏向初的後頸,「我沒有你那麼聰明,你要先教教我該怎麼做。」

  向初說:「就比如今天,你忙到這麼晚,應該在睡覺之前跟我說:今天好累,抱抱我。」

  謝時君失笑,像模像樣地跟著他學,「今天好累,抱抱我,寶貝。」只是在最後添上了會讓向初心跳加速的兩個字。

  向初挺直上半身,把謝時君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手指插進髮間,控制著力道按摩頭皮,倒真像是他在安撫年長的愛人了,感受到謝時君難得鬆弛的狀態,他便更加堅定了角色互換的必要,學著謝時君慣用的語氣,溫聲輕哄:「已經在抱著你了。」

  謝時君很是受用,放鬆的同時也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向初的後背,話題自然而然地轉了個彎,問他:「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向初想了想,「嗯……要不然你給我包粽子吃吧,我想吃豆沙餡的。」

  謝時君爽快地答應道:「沒問題。」

  •

  生日當天早上,向初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一個吻落在額頭,謝時君又順著他的鼻樑一路吻到唇角。

  「寶貝,生日快樂。」

  這是和謝時君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向初一大早就被鋪天蓋地的幸福感砸暈了。

  早餐是一碗長壽麵,配菜是番茄和油麥菜,滿載著清淡卻溫馨的家常味道,謝時君特意臥了個形狀飽滿的荷包蛋在上面,謝怡安第一時間送上親手做的賀卡,還附贈兩個響亮的啵啵,一邊臉一個。

  「祝哥哥生日快樂,哥哥永遠好看!」

  吃完早餐,向初陪著謝怡安玩了一上午積木,從玩具房裡出來時,謝時君已經準備好包粽子的材料了,讓向初意外的是,他居然把手機架在桌子上,播放包粽子的詳細教程,稍顯笨拙地擺弄著粽葉,還要時不時瞄兩眼視頻。

  見向初過來了,謝時君停下手裡的動作,忽然感到一陣難為情,「我第一次學包粽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包好。」

  「沒關係,」向初環抱住謝時君的腰,把臉貼在他後背上,撒嬌似地蹭了蹭,「我已經太幸福了。」

  他當然喜歡謝時君無所不能的樣子,愛人的溫柔與強大時刻為他供應著安全感,但假如謝時君願意為了他去學一首歌,去嘗試不擅長的事,表現出不那麼遊刃有餘的樣子,那麼他得到的就不僅僅是安全感了,還有成就感和自我認同感。

  -你看,他這樣好,他還這樣愛我。

  -我也很愛他。

  -所以,我們最登對。

  在平凡的生活裡相互磨合,其實也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謝時君學著去滿足家裡兩個小朋友的願望,在柴米油鹽的針腳裡種下浪漫因子,而向初學著踏出舒適圈,努力讓自己配得上這些愛,也更有底氣地去回應這些愛。

  非典型三口之家,他們契合得剛剛好。

  事實證明,謝時君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他只跟著教程包了幾個粽子便很快上手了,而且包出來的粽子也越來越好看。

  等粽子煮熟的時間裡,兩個人一起收拾廚房,穿著同款的家居服,圍著同款的圍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謝時君家裡多了很多同款不同色的物品,比如毛巾、電動牙刷,還有馬克杯,衣櫃裡也多了許多套親子裝,圖案大多很幼稚,都是向初和謝怡安一起挑的,而謝時君也從不拒絕。

  「謝老師,」向初收拾完料理台,倚在冰箱上看謝時君洗碗,莫名開始感慨,「我快三十歲了。」

  謝時君頓了頓,把洗好的盤子收進櫥櫃,轉過身看著他笑,「很奇怪,我好像總覺得你還很小,孩子似的,沒比安安大多少。」

  他永遠喜歡向初身上褪不盡的孩子氣,就像向初永遠要溺醉於他身上那種比酒更濃醇的味道。

  他傾身吻住向初,唇瓣廝磨間,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向初閉上眼,睫毛不停顫動,手心剛剛貼上謝時君的胸口,謝怡安大呼小叫著跑進了廚房,叉著腰喊:「爸爸和哥哥又親親!羞羞!」

  向初嚇了一跳,連忙推開謝時君,接著,掌心被他輕輕捏了捏,謝時君走過去,彈了一下謝怡安的腦門,「洗手了沒有,一會兒可要吃粽子了。」

  謝怡安又噔噔噔跑去洗手,回來的時候粽子已經端上桌了。

  謝時君給她剝好一個蜜棗餡的粽子,放在專用的小碗裡,還灑了一勺白糖讓她蘸著吃,於是謝怡安歡歡喜喜地捧著碗坐到客廳的小板凳上,她和同齡的小孩一樣,喜歡一邊吃飯一邊看動畫片,謝時君難得有一次准許,她心情大好,對餐桌上的兩個人說:「你們現在可以親親啦!」

  「別離電視那麼近,眼睛還要不要了。」

  爸爸的嘮叨也是討人嫌的存在,謝怡安吐吐舌頭,一邊極不情願地拖著小板凳往後挪,一邊嘟囔著:「反正爸爸和哥哥都戴眼鏡,那我也可以戴啊……」

  確定謝怡安把小板凳搬到了距離合適的地方,謝時君也不再管著她,挑了一個豆沙餡的粽子,剝好遞給向初,「樣子是不太好看,不過味道應該還可以,嘗嘗怎麼樣。」

  向初直接湊上前,就著謝時君的手,咬了一口粽子,豆沙是謝時君的母親自己做的,不像外面買的那麼膩,清甜的紅豆和香黏的糯米十分搭調,還能吃到紅豆的碎粒,向初第一口還沒嚥下去,又咬了一大口,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像隻貪食的松鼠,艱難地誇道:「好吃。」

  他嘴邊還黏著黏糊糊的糯米粒,趁謝怡安專注於動畫片,去吻謝時君的側臉,在他耳邊說:「時君,你好厲害,什麼都會做。」

  他一直理所當然地收下謝時君的好,在他的鼓勵下變得勇敢,直到今天才猛然發覺,他的愛人也需要誇獎,需要直白的肯定。

  所以他還想再多說一點。

  「謝謝你的禮物,我好喜歡,」他越靠越近,嘴唇幾乎要貼上謝時君的耳廓,「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留到晚上好不好?」

  回應他的是落在臀尖上的,不輕不重的一掌。

  然而向初沒想到,他在暗自期待和謝時君的「晚上」,這期間竟然還有蛋糕和大餐在等著他。

  他有些年沒吃過這麼正式的生日蛋糕了,蛋糕上畫著三個小人,代表他們一家三口,謝時君點上蠟燭,謝怡安拍著手唱完了生日歌,然後又咋咋呼呼地讓向初許願吹蠟燭。

  等到真的關上燈,藉著燭光和謝時君對視,向初反而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望了,因為……他想要的都躺在掌心裡了。

  最後,他在謝怡安的催促下閉上眼睛,低下頭,額頭抵在十指交握的雙手上,無比虔誠。

  -我希望……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向初一口氣吹滅了蠟燭,剛睜開眼睛,就被謝怡安抹了滿臉奶油。

  謝時君看著他們倆鬧,眼角的笑意越漾越深,他用手擋住謝怡安的眼睛,用嘴順走向初唇角的奶油,甜得恰到好處。

  •

  向初洗完澡回到臥室,看到他的枕邊放著一張卡片,上面是謝時君的筆跡。

  祝我的寶貝珍珍:

  新的一歲順順利利,生活平淡卻總有幸福,

  煩惱退卻,天天開心,

  平安喜樂,諸事順遂,

  你永遠是我的心頭好。

  想你的時君

  卡片上還壓著一枝野生花,是謝時君說過,只給心上人送的花,向初把它別在耳後,又將床頭燈調到最適合夏夜的柔和暖光,明明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在這個夜晚被定義成了儀式感,向初竟覺得有些緊張。

  謝時君很適時地推門進來,攜著清冽的薄荷味,只一個眼神就讓房間漸漸升溫,他喚他:「寶貝。」

  白色睡袍散落在深色床單上,昏燈下密語不休。

  這是他們真正的「晚上」。

  END.

番外五-情書回信《我永遠崇拜你》

  教工號2009002126的謝時君老師:

  展信佳。

  其實早就該寫這封回信了,沒想到一直拖到了現在。

  現在是晚上的八點十六分,安安在客廳畫畫,你在臥室整理我們三個的厚衣服,我躲在書房裡偷偷給你寫信。想像你當時趁我睡著的時候,是怎樣提筆寫下情書的一字一句,眼神是不是很溫柔,寫到哪一句時會放下筆親親我,想著想著,我就會很想去抱著你。

  北京開始降溫了,早晚會有些涼,我下班剛進家門就打了兩個噴嚏,換來你親自沖好的一袋感冒沖劑,你吻我的時候也嘗到了,是真的不好喝。

  不過你親了我,我就原諒你的小題大做,只是兩個噴嚏就要逼著我喝感冒沖劑,畢竟你緊張我的樣子很可愛,你說「乖一點,珍珍」,我就馬上乖乖喝掉了藥,因為很喜歡聽你叫我珍珍。

  我知道,你喜歡聽我叫你時君,但我平時有點不好意思叫,尤其是當著安安的面,總覺得彆扭,那就在情書裡多寫幾次。

  時君。

  時君。時君。時君。

  情書應該怎樣寫,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隨性一點,也就不打草稿了。

  我念高中時很喜歡讀一些晦澀難懂的詩和散文,寫的作文也經常被老師批評矯揉、不入流,這是我第一次寫情書,不期望能寫得多浪漫,因為說著自己不懂浪漫的時君,分明已經把浪漫做到了極致,實在難以超越,所以我只希望能讓你讀懂。

  首先想說,我也認為我們是很有緣分的。

  你看,我們都是2009年來到C大的,所以你的教工號和我的學號開頭一樣;我們的專業方向相同,所以很多年後,我才能在研究所遇見你。我想明白什麼叫做「時間給的安排」後,唯一感到遺憾的是,如果早知道電路基礎的老師這麼帥,那我一定認真聽講,保證連眼睛都捨不得眨。

  C大的四季都很美,各有各的美,但我最喜歡的是秋天。桂花香充斥整個校園,銀杏葉鋪滿三食堂前面的那條路,跨年歌會就是從那時開始海選的,地點就在學生中心廣場,每晚路過,我都會站在那裡聽上一會兒,依稀記得有好幾個人唱了《七里香》,不過都沒有後來你唱給我的好聽。

  剛好,你遇到我,也是在C大的秋天。

  我記得那隻髒兮兮的小狗,牠很笨,找不到暖和的地方,只能縮在井蓋上發抖,我抱著牠,和牠說話,就像十年後,你在冬夜的天橋上抱住了找不到家的向初,給了他一個變好的理由。

  然後我想說:時君,我愛你。如果只能選一句話用來表白,那我會說:我真的很崇拜你。

  因為你優秀、謙遜、沉穩,待人接物從來都是同等的認真,我想,一定沒有人會不欣賞這樣的你。

  你是好老師、好戀人,更是一個好父親。我也想在信裡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最喜歡你和安安相處的時候,我們正式在一起之前,哪怕只是看到你給安安梳頭髮,或者是掖好被子,我都會像魔怔了一樣,覺得你好性感。

  我所說的性感不代表感官層面上的性吸引力(當然,這個特質你也向來不缺乏),而是一種深刻而浪漫的迷人,不管你是三十歲、四十歲,還是我們一起變得更老的以後,你的這種性感只會像酒一樣,越來越濃醇。

  時君,但我崇拜你的原因絕不僅限於此。

  你有一種很特別的力量,因為你的溫柔從不單薄,而是厚實而篤定的,我時常想像你是一整座人間,是我疲憊時能夠安心降落的溫柔大陸,是我將永遠貪戀著的恆溫圈。

  如果讓我專門寫一封信來羅列你的優點,那我大概可以寫很長很長,因為你真的很好。我甚至會很自私地想:謝時君哪裡都好,我不要把他的好讓給別人。

  謝時君,我多幸運可以擁有你全部的好。

  這個世界太快、太浮躁,連夜色都吵鬧。我曾經認為北京不適合久居,因為這裡太嚴苛,不管是對一個人的能力、潛力、扎根力,還是對愛情的保鮮期。但是擁有你以後,我重新去看這座城市,只覺得它哪裡都溫柔,哪裡都可愛,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因為一個人而愛上一座城。

  辭掉研究所的工作,對我來說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意味著放棄一成不變的安逸,一切從頭開始,意味著新的壓力和挑戰。我是怕的,但我更想證明給你看,你的向初可以做到突破自己,他不會辜負你的鼓勵和期待。

  我以前是個特別擰巴的人,現在也沒有完全戒掉那些壞毛病,太多心事搖搖欲墜,常有無端的焦慮籠罩在頭頂,甩不掉,就只能一路帶著它走。

  但現在,我偏頭就能看到你,隨時都能握緊你的手,似乎一切都沒有想像中那麼難應付,而我也擁有了隨時可以補給的勇氣。

  時君,秋天到了,我總想和你一起嘗試更多,看看我還能有多少值得被愛的樣子。

  謝時君,請你愛我,請你一直期待我。

  永遠崇拜你的向初

  9月7日晚 8:52

小段子短番:

1.國慶

  向初從小在海邊長大,一直覺得所有的海灘都長得一樣,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趕在國慶假期裡擠在某海水浴場,排長隊,只為了走一趟棧橋,去看那些大同小異的風景。

  可他現在卻覺得是一種幸福,因為他發現擁擠和熱鬧也該是生活的一面,他在謝時君身邊,好像不管什麼事都能欣然接受。

  夜市街也是人擠人,相比吃到多美味的食物,更多的是感受氛圍,向初以前最排斥喧鬧的人群,現在竟然覺得偶爾體驗一次也不錯,雖然買的烤串和小龍蝦都不怎麼好吃,但他和謝時君一人一口分著吃,倒也有點年輕小情侶的感覺了。

  「寶貝,今天開心嗎?」謝時君幫他擦掉嘴角沾上的醬汁,「累不累?」

  「不累,」向初靠在他肩上打了個哈欠,「和你在一起就好開心。」

  看夜場電影,散場後所有公交都已經停運,於是順理成章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散步,慢悠悠走回民宿,隨時停下來擁抱親吻也不會有誰打擾。遇到一隻流浪狗,一直跟在謝時君旁邊,向初拍了張照片,謝時君和小狗並排的背影,心想怎麼就連小動物都格外喜歡謝時君呢。

  如果可以,向初想和謝時君牽著手,就這樣走一整夜。

  城市是故事的溫床,所有殘酷都太實在,所有溫柔卻太抽象。

  而謝時君是溫柔的具象化載體。

  雖然算不出霓虹到月亮的距離,但是用眼睛就足以丈量出自己和謝時君手的距離,於是向初在路燈下拉住了謝時君的小拇指,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時君,我好喜歡你。」

  這樣,向初就摘到月亮了。

2.全家福

  謝時君一家三口去拍全家福,選了一套比較正式的衣服,他們兩口子穿同款的黑色西裝,安安穿白色的蓬蓬裙。

  換好衣服,謝時君和向初並排站在鏡子前,向初挽著謝時君的胳膊,看著鏡子,不知怎麼有點害羞,「這樣看,我們好像還挺般配的……」

  「說錯話了寶貝,」謝時君笑了笑,從身後抱住他,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我們一直都很般配。」

  另一套衣服是比較生活的,穿那種親子裝,他們倆陪安安玩積木,攝影師抓拍的,動作和表情都很自然,拍出來效果很好。

  拍最後一組照片的時候,謝時君忽然說:「安安,閉上眼睛。」

  向初:「?」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謝怡安十分熟練地捂上眼睛。

  於是攝影師抓拍到了一個溫柔的吻。

3.生日快樂

  今天是比奇堡蟹老闆78歲的生日,我臨時決定將謝時君生日也定在今天,11月30號。

  那麼,謝時君過生日是什麼樣的呢。

  第一輪是晚餐,一家三口吃蛋糕,唱生日歌,安安送上自己做的手工。是非常普通非常簡單的生日餐,但是因為最愛的兩個寶貝都在身邊,謝時君鼻尖上頂著安安蹭上去的奶油,在餐桌下面牽著向初的手,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輪是在安安睡著以後,謝時君給吃蛋糕吃得肚子圓鼓鼓的小公主掖好被子,回到餐廳,向初已經拿出了兩個高腳杯,倒上了紅酒。

  怕謝怡安光著腳亂跑會著涼,家裡暖氣開得很足,向初喝了半杯就開始臉紅,不知道是微醺還是熱的,他撐著下巴看謝時君,看著看著,忽然抬手撫上他的下顎線,傻笑著,拖長了聲音說:「我發現——你這幾年越來越……」

  「嗯?」謝時君捉住他的手,拉到唇邊碰了碰。

  向初狡黠一笑,「不告訴你。」

  向初準備的禮物是一件羊絨大衣,他拉著謝時君去穿衣鏡前試,覺得這人真是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

  試完衣服,走回客廳的幾步路裡,向初竟然平地絆了一跤,幸好謝時君反應快,攬住了他的腰。

  向初覺得奇怪,明明沒喝多少酒,怎麼腳下輕飄飄的,一定是被謝時君迷昏了頭,他順勢埋進謝時君懷裡,只露出紅紅的耳朵尖,悶悶地問他:「我送的禮物是不是太實用了,沒什麼儀式感啊?」

  「你送的都好,」謝時君把他抱到沙發上,交換一個淺淺的、紅酒味道的吻,「不過,生日要有儀式感的話,那珍珍是不是要叫聲好聽的?」

  向初的臉更紅了,湊到他耳朵邊,小聲說了兩個字,又說:「生日快樂。」

  謝時君笑著摘下他的眼鏡,夾在自己的襯衣口袋裡,親了親他被酒精熏紅的眼尾,「謝謝寶貝。」

  他抱著向初往臥室走,客廳的燈被向初伸手關掉了,臥室的床頭燈隨即亮起來,是生日的第三輪。

4.聖誕番外

  小孩子都喜歡過節,謝怡安也不例外。

  24號下午,謝時君特意早早下班,到幼兒園接上小公主,再順路接上向初,一起帶小公主去吃聖誕大餐(其實是某餐廳新推出的兒童套餐,謝怡安看上了贈品玩具)。

  從餐廳出來時,門口那顆巨大的聖誕樹亮起來了,旁邊就是熱鬧的聖誕集市,聖誕老人拖著口袋派發糖果,節日氣氛十分濃郁。

  謝怡安興奮得不得了,拉著向初東看看西看看,買了不少零食和小玩意兒,還白得了一隻大號的毛絨公仔,謝時君則跟在後面,主要負責結帳,以及趁著人多,把向初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

  謝怡安玩累了,回家的路上就有些犯睏,洗漱完上床,一個故事還沒聽完就睡著了。

  向初給她蓋好被子,關上門,去客廳找謝時君。

  客廳角落放著一棵小聖誕樹,每年謝時君都會把禮物藏在樹上,等謝怡安醒了自己去找,今年也是這麼打算的。

  謝時君正坐在地毯上包禮物,向初走過去,窩在他身前,幫他剪開包裝紙。

  他想到謝時君這段時間瞞著小公主準備禮物,還反覆告訴她世界上真的有聖誕老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往謝時君胸口靠了靠,「你說,安安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謝時君正在給禮物盒打蝴蝶結,忽然頓了頓,蝴蝶結散開了,他笑了一下,說:「還是慢點長大吧。」

  「就知道你捨不得,」向初哼哼兩聲,仰起臉看他,發現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一下子慌了,跪坐起來,抱著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你不會要哭了吧?別啊,我開玩笑的……」

  謝時君當然沒哭,只是感慨,做父親的最不敢想像的就是女兒長大後結婚成家,離開自己。

  他搖了搖頭,扣著向初的下巴,在聖誕樹下吻住了他,一閃一閃的燈光映著他們的臉龐,謝時君貼著向初的嘴唇,說:「寶貝,你也慢一點長大。」

  你們慢一點長大,我慢一點變老,這一生還有很長很長。

  第二天早上,向初陪著小公主在聖誕樹上找禮物,意外地發現一個多出來的禮物盒,他有些疑惑,取下來晃了晃,很輕,可昨晚他和謝時君一起藏禮物時,明明沒看到這個。

  安安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新裙子,抱著新玩具新畫筆,玩得不亦樂乎。

  向初隱約有了預感,拆開禮物盒,裡面是一條項鏈,設計簡約大方又不失精緻,最重要的是,那個鑲鑽的掛墜分明是隻小鯨魚。

  他跑到廚房,從身後抱住謝時君,悶悶地說:「怎麼還給我準備禮物,我又不是小孩……」

  謝時君正在做三明治,兩隻手都佔著,不方便抱他,便只偏頭吻了吻臉頰,「當然要送,珍珍也是我的小朋友,不能差別待遇。」

  「聖誕快樂,寶貝。」

5.謝時君今天也不加班

  謝時君很少加班,儘量在白天把工作做完,好準時去幼兒園接女兒,晚上可以給女兒做飯,再陪她看書,講故事。

  但謝時君偶爾也會有不得不加班的情況,這種時候就只能讓謝怡安去奶奶家住一晚,不過這也沒什麼問題,因為他家小公主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從不過度依賴他,住奶奶家還能見到隔壁的「夢中情人」,小公主開心還來不及。

  晚上十點多,他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謝怡安還很開心,跟他講了好久在幼兒園發生的事,講著講著就睡著了。

  凌晨一點鐘,謝時君還在忙,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安安做噩夢了,一直哭著要找他,怎麼哄也哄不好。

  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謝時君有些慌,和學生交代了幾句,讓他們差不多就回去休息,剩下的等他回來再解決,然後開車去了母親家。

  從地下車庫到電梯,他是一路跑著的,頭髮都亂了,外套也落在車裡,沒來得及穿,進了門,安安一看到他,哭得更厲害了:「爸、爸爸……我怕……」

  謝時君把人抱起來,拍著她的後背,「好了好了,沒事了,爸爸在呢。」

  安安趴在熟悉的懷抱裡,漸漸平靜下來,謝時君領著她去洗了臉,哄她睡覺。

  「小祖宗,做夢怎麼還哭鼻子了?都把奶奶嚇到了。」

  「是因為那個怪物真的很可怕!」謝怡安誇張地長大嘴,「還說要把我帶走,再也見不到爸爸……」

  她從被子裡伸出胳膊,抓住謝時君的手指,眨眨眼睛,「爸爸,你可不能沒有我呀,對吧?」

  童言無忌,卻讓謝時君愣了一下,彷彿被戳到了心坎,他俯身吻了吻謝怡安的額頭,「對呀,安安可是爸爸的心頭肉,咱們家最寶貝的東西,不能丟。」

  謝怡安一臉得意,「哼哼,我就知道!」

  謝怡安哭累了,沒一會兒就睡熟了,還不忘攥著謝時君的食指,生怕他走了。謝時君坐在床邊,用另一隻手輕輕梳理著女兒的頭髮,想到第一次在福利院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被抓住了手,心裡不自覺變得柔軟,都捨不得離開了。

  他好像忽然理解了女兒今晚的反常,可能在她的潛意識裡,爸爸是最能保護她的人,所以害怕的時候才最想找爸爸吧。

  謝時君想,自己或許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所以要繼續摸索著找方法,要給謝怡安一個最好的家。

  •

  後來,謝時君的生活裡有了另一半,他還是儘量不加班,希望能把晚上的時間留給家人。

  下班後,他開車去了向初公司,順路買了一小束洋甘菊。

  向初打開車門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怎麼突然買花?」

  「不是什麼日子,只是想給心上人送花,」謝時君笑著看他,伸手摸了摸他凍紅的耳朵,「覺得漂亮,襯你,就買了。」

  向初有點臉紅,接過花,親了一下謝時君的臉,小聲嘟囔:「你可別欺負我了……都怪你今天這麼帥,害我老是想你。」

  謝時君今天穿了向初最喜歡的高領毛衣,向初早上沒看夠,一直忍不住想。

  謝時君拉過他的手,輕輕捏了捏,問:「怎麼想的?」

  空調暖風剛好撲在交握的兩隻手上,氣氛莫名變得旖旎,向初低下頭,假裝嗅著花瓣,「就、就隨便想想啊……」

  謝時君不逗他了,吻了一下手背,再鬆開,「我們走吧,去接另一個寶貝,」他發動車子,「今天降溫,吃點暖和的,丸子湯怎麼樣?」

6.在一起的第一個春節

  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向初拖著行李箱,跑到一個人少的角落,接起謝時君的電話。

  「寶貝?」

  謝時君的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能屏蔽掉周遭的喧鬧,讓全世界只剩下耳邊的溫柔。

  剛才的小跑讓向初的氣息有些不穩,他生怕謝時君聽出什麼來,只敢小聲回了一句:「……嗯。」

  「在做什麼?」

  向初隨便扯了個謊:「剛遛完狗,正往家走呢。」

  一行人說笑著路過,向初心虛地補了一句:「街上有點吵……」

  他沒注意到自己剛好站在音響下面,和謝時君聊了幾句,頭頂的音響忽然開始播送航班信息,音量很大,他嚇了一跳,慌忙摀住聽筒,等廣播過了才說:「這裡好像信號不太好,晚上再給你打。」

  謝時君似乎沒有懷疑,照例向他討了一句「想你」就掛了電話。

  向初鬆了口氣,拖著箱子往候機室走,準備登機。

  他每年都會回家過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本來預計待到初六,明天下午的飛機回北京,他臨時改簽了,想給謝時君一個驚喜。

  說起來,這還是和謝時君在一起之後,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呢。

  短短一個半小時航程,因為心裡有想念的人而變得格外漫長,向初翻看著手機相冊裡謝時君和安安的照片,時不時看向舷窗外的雲層,消磨時間。很快,飛機達到了北京上空,他得以俯視這座風光的城市,他和愛人一起生活的城市。

  剛下飛機就被北京的大風問候了一通,向初拉著箱子往外走,外套搭在手臂上,腳步匆忙。正準備給謝時君發個消息,好像有種直覺促使他抬起頭。

  謝時君穿著去年生日他送的大衣,站在接機口,英俊挺拔,叫人移不開眼。

  向初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大腦還在當機,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向謝時君跑去。

  行李箱被扔在一邊,向初氣喘吁吁地撞進謝時君懷裡,「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他把臉埋在謝時君肩膀上,「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了對不對?」

  謝時君沒有否認,抬頭理了理他的頭髮,說:「去車上再說,衣服穿好。」

  車裡的暖風熏得向初臉色發紅,剛才把行李放進後備箱以後,他和謝時君不約而同坐進車後座,緊挨著對方,什麼話都沒說,他被謝時君抱到腿上,默契地接了一個吻。

  「猜到你今天回來,查到航班信息就出發來機場了,」謝時君摘了他的眼鏡,也摘掉自己的,這樣更方便碾磨他的嘴唇,一遍一遍,似乎不想停,「到了我才想到,你想給我驚喜,我卻拆穿你,是不是有點不解風情。」

  「你也知道啊……」向初雖是在悶悶地抱怨,但被他抱在懷裡親吻,心裡又很滿足。

  「可是沒辦法,寶貝,」謝時君和他額頭相抵,接下去的一句話溫柔得像一句嘆息:「我太想見到你了。」

  向初耳朵紅了,勾住謝時君的脖子,憤憤地咬他下巴,「壞人。」

  壞人這麼會說話,可讓他怎麼辦。

  •

  回家的路上,只要遇到紅燈,謝時君就會分出一隻手,給向初牽著。向初頭一次希望能多遇上幾個紅燈,謝時君開車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偏頭去看,被抓包之後又紅著臉轉回來。

  怎麼會這麼想他呢……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牽手,向初的心臟卻好像快要跳出來了,如果不是為了駕駛安全,他真想爬到謝時君身上去,一直抱著他。

  車子停好,謝時君準備下車拿行李,被向初抓住了手。

  他扣緊向初的指縫,耐心問:「怎麼了?」

  「我這次回家,和我媽說……我有男朋友了,我告訴她……你特別好,我說……我想和你過一輩子,」向初有些語無倫次,說著說著竟紅了眼眶,「然後她說……只要我過得開心就好,還讓我有時間帶你回家,給她看看。」

  向初眼眶酸澀,吸了吸鼻子,繼續說:「她還給安安包了紅包,塞得可鼓了……」

  「不哭,」謝時君撫上他眼角的淚痣,「寶貝,我們以後真的是一家人了。」

  向初用力點頭,「嗯。」

  他偎在謝時君懷裡不願意動,直到車裡的暖氣漸漸散去,謝時君摸了摸他的臉,「寶貝累不累?」

  「累……」其實累倒是還好,只是特別想和謝時君撒嬌了,向初軟著聲音說:「你能不能背我回家呀……箱子明天再拿。」

  對於向初突如其來的小脾氣,以及突發奇想的小心思,謝時君總是答應得很痛快:「當然可以。」

  從車位到電梯不過三四十米。謝時君的肩膀很寬,很可靠,趴在上面很安全,甚至能夠安心睡一覺,還沒走到電梯,向初就開始昏昏欲睡,摟著謝時君的脖子,在肩頭依戀地蹭了蹭,「你真好……好像爸爸,也好像哥哥……」

  愛人的身分之外,他還需要什麼,缺失什麼,謝時君都能完美地幫他填補好。

  「是嗎?」謝時君笑了一下,把人往上掂了掂,「你喜歡的話,可以這樣叫我。」

  「嗯?」向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在謝時君頸側咬了一口,「謝時君,你這人怎麼這麼蔫壞……」

  從電梯裡出來,家的氣味越來越近,向初抬了下眼皮,趴在謝時君耳邊,叫他:「時君。」

  又伏到另一隻耳朵邊,嚥了嚥口水,用氣聲說:「……哥哥。」

  他說完就羞得不行,從謝時君背上跳下來,不敢看他,自顧自地拿出鑰匙開門,卻怎麼也對不準鎖眼。

  謝時君貼近,從背後攬住他,握住他的手,將鑰匙插好,轉動鑰匙的時候,吻著他的臉頰,氣息混亂而灼熱:「還剩一個,一會兒到床上再叫。」

  END.

微博小段子:

  [話筒]下面播報謝時君兩口子的一天[話筒]

  早上六點五十,謝時君起床洗了個澡,隨便吹了兩分鐘頭髮就去廚房做飯,做了三個簡單的火腿雞蛋三明治,兩個大的,一個小的,接著給謝怡安熱好牛奶,給向初泡好麥片,給自己沖好咖啡,再去把那一大一小挨個叫醒。

  他會先去謝怡安的兒童房,打開櫃子給她挑一件公主裙,再坐到床邊,拍拍睡的毫無形象的小孩兒。

  「公主,該去幼兒園了。」

  謝怡安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知道要抬起胳膊讓她爹給穿漂亮裙子,穿好裙子倒是精神了,因為急著去照鏡子臭美,到了這時候謝時君就不用操心了,把謝怡安領到洗手台前讓她自己洗臉刷牙就行了。

  這時候他再去主臥叫大的那個起床,這才是難搞的。

  「做了你喜歡的三明治,起來吧,乖。」

  向初被謝時君從被子裡拽起來,沒骨頭似的賴在他肩膀上,沒好氣兒地哼哼道:「我算是明白了,男人四十,正是生猛的時候,再也不想陪你折騰了,今晚我要和謝怡安睡。」

  謝時君親他耳朵,笑著說:「那可不行,她再說要嫁給你,我會醋死的。」

  仨人和和美美地吃完飯,謝時君照例給臭美的丫頭紮頭髮,坐在沙發上,讓謝怡安坐到他兩腿之間,今天準備綁兩個丸子。

  向初洗好碗出來,注意到謝時君的頭髮還有些濕,他拿來吹風機,單膝跪在沙發上,給謝時君吹頭髮。

  謝時君紮好兩個丸子,向初也差不多把他的頭髮吹乾了,他關了吹風機,扒拉著謝時君的頭髮。

  「哎老謝,我發現你有一根白頭髮。」

  謝時君說:「直接幫我拔了多好,我可不想承認我已經老了。」

  向初把那根白頭髮藏進黑髮裡,「老了怎麼了,你老了也是最帥的,安安,你說是不是?」

  謝怡安誠實道:「不是,警察叔叔才是最帥的。」

  謝時君被氣笑,捏她臉,「嘿,你個小白眼狼,怎麼老惦記人家已婚警察呢,咱們能不能有點出息?」

  白天的時間過的很快,謝時君在學校努力教課,向初在單位努力幹活,謝怡安在幼兒園努力和小男孩追逐打鬧,兩個丸子頭跑著跑著就散開了。

  等謝時君下班接到她,這丫頭已經跟披頭散髮沒什麼區別了,好笑的是腦袋頂上還繫著一根狗尾巴草,謝時君問她:「這是你自己設計的髮型?」

  謝怡安說:「游小雨幫我弄的!」

  晚上,仨人去謝時君他媽家蹭飯,車開進地下車庫,剛停進庫位裡,謝怡安就指著旁邊的一輛警車,興奮大叫:「是警察叔叔!警察叔叔的車!」

  謝怡安宛如一陣風,瘋狂跑下車,去拍那輛警車的門,接著,一個穿警服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了,把謝怡安抱起來。

  「喲,這不是安安嗎,想我沒有?」

  謝怡安摟著他的脖子,香了一口,「想!」

  向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活在謝怡安夢中婚禮的男人,不得不說確實挺帥的,但和他們家老謝比,那還是差了點味道的。

  這時候車上又下來一個男孩子,不知怎麼臉有些紅,身上的衣服也不太齊整,他看見謝時君,侷促地打了個招呼:「謝、謝老師好。」

  謝時君點點頭,「你好,是叫陳最一吧?名字很好聽。」

  那個男孩明顯驚到了,沒想到會被老師記住名字,「啊……是,謝謝老師。」

  謝怡安賴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跟他的警察叔叔道別,被謝時君牽著往電梯走,那一步三回頭的小模樣快把向初樂死了。

  電梯門關上一半的時候,向初依稀看見,剛才那輛警車,好像在晃……?

  嗯嗯嗯?奇怪的知識增長了?

  向初推了推眼鏡,心想,一定是我看錯了。

  

  電梯上,向初用胳膊肘捅捅謝時君,調侃道:「老謝,你是不是能記住每個上過你課的學生啊?」

  「差不多,」謝時君說:「主要是剛才那個小孩兒吧,上課的時候談戀愛談的太明顯了,但每次作業倒是做的不錯,我又不好說什麼。」

  向初瞭然地點點頭,畢竟他上大學的時候也幹過這事,隨口問了一句:「他是和班上的小女生談戀愛啊?」

  謝時君搖頭,用手摀住謝怡安的耳朵,說:「不是,是和這丫頭的警察叔叔。」

  向初懵圈了,「啥?他就是謝怡安的夢中情敵?」

  奇怪的知識又增長了!

  吃完飯回家的路上,謝怡安又開始暢想她和警察叔叔或者和好看哥哥的婚禮,被謝時君無情拆穿:「醒醒,別做夢了,警察叔叔不會跟你結婚,好看哥哥已經是我的了,你只有游小雨。」


📑 謝老師的tmi:

  很會做飯!居家好男人!

  除了會做飯之外,手真的很巧!

  和向初一起帶著安安去公園玩,不是會有很多賣玩具的小攤嗎,向初好奇為什麼安安從來不像別的小孩那樣吵著鬧著要買玩具,就問了安安。

  安安很理所當然地說:「為什麼要買那些?我爸爸都會做呀!」

  然後,不是會有那種去人多的地方怕小孩跑丟,就把小孩和大人的手拴在一起的那種東西嘛,買的時候是買一送一,謝老師就把家裡的兩個寶貝一手栓一個了。

  一個寶貝確實在到處亂跑,對什麼都感興趣,遇到誰都想打招呼,另一個寶貝則是一直都很乖,繩子都沒有被拉長,因為一直是牽著手的,還問他:「你怎麼什麼都會?」

  謝老師說:「也沒有。」

  向初剛想說他故作謙虛,他又說:「不過確實很會養寶貝。」


📑謝時君的tmi:

  謝時君也有非常累的時候,也有心情低落的時候,以前自己消化一會兒就過去了,從不會表現出來,畢竟責任很多,擔子很重,不允許情緒化。

  但有了珍珍以後,謝時君有了緩解疲憊的方式,他喜歡在不開燈的客廳裡,讓珍珍跨坐在他腿上,埋頭在珍珍的頸窩裡靠一會兒。

  是依賴和被依賴的姿勢,是不需要說話也能相互感受的默契,是超人在充電。

  抱了很久以後,他會問珍珍:「愛不愛我?」

  珍珍說愛,謝時君就笑了。


  因為廣場上有很多家長帶著小孩來放風箏的,我就想,入春以後,謝時君和向初挑了個天氣好的日子,帶安安放風箏。

  一家三口穿了親子裝,謝時君和向初各牽著安安的一隻手,謝時君背著卡通的兒童水壺,向初手腕上套著橡皮筋,等安安覺得熱了,謝時君就可以給她紮上麻花辮。

  他們一起走著,和廣場上其他來玩的三口之家沒什麼兩樣。

  安安仰著脖子看了一會兒別人的風箏,不太感興趣,玩起了謝時君給她做的吹泡泡機,倒是向初因為小時候沒怎麼玩過這個,躍躍欲試。可惜風不太給面子,風箏總是飛不高,謝時君就從後面攬住他,和他一起握著風箏線,手把手教他什麼時候放什麼時候收。因為貼得很近,呼吸都撲在耳邊了,向初覺得癢,下意識往後縮,彷彿投懷送抱,然後就被謝時君逮到機會親了臉。

  安安在旁邊一邊吹泡泡一邊跳腳:「喂喂你們兩個!我還在這兒呢!」


  向初回家過年了,所以謝老師的情人節還在和對象異地戀。帶孩子做飯,陪媽打會兒麻將,普普通通,充實幸福,晚上把孩子哄睡,和對象視頻電話,「想不想我?」

  「……想。」

  「我也想你,寶貝,情人節快樂。」


[給你小心心]七夕聯動題 選項C:

  七夕這天,本來謝時君他們教研室放假,都定好了要一家三口去遊樂場玩,結果他早上正做著早飯,突然接到教研室同事的電話。

  「老謝,謝老師,謝教授,我知道你是大好人,活菩薩,在世觀音,你就替我去一下,就當我欠你個人情,我今天真去不了。」

  今天有個交流會,原定是那位同事去參會,謝時君有些納悶,問他發生什麼了,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咬牙切齒地說:「昨天晚上,被小狼狗給咬了。」

  謝時君滿臉問號:「闞老師,你什麼時候養狗了?」

  謝時君推脫不了,只好去和謝怡安商量,「安安,爸爸今天突然有點事,先讓哥哥帶你去遊樂場好不好?爸爸忙完就去找你們。」

  謝怡安正狼吞虎嚥地吃小餛飩:「哎呀沒事沒事,哥哥陪我玩就行!」

  謝時君還在暗自愧疚,全然不知道謝怡安答應得這麼痛快的原因是,跟著哥哥可以多吃一個冰淇淋。

  謝時君一直有個原則,答應謝怡安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會議一結束,他正裝都來不及換下來就緊趕慢趕打車到遊樂場,買票進去時,已經是下午三點。

  走到向初發給他的定位地點,看到向初帶著安安,還帶著一個……男孩兒?或者少年?

  謝時君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總之他們三個在吹泡泡,每人頭上都戴著一個卡通髮箍,看著像三個小孩兒,怪可愛的。

  「爸爸!」謝怡安先看見了他,把他拉過來,要把宋年介紹給他,「這是我交的新朋友!」

  宋年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有些侷促,下意識往蔣琢的方向瞟,但蔣琢好像對他點了點頭,這讓宋年感到很安心,於是鼓起勇氣看著謝時君,「你、你好。」

  謝怡安今天交到了新朋友,異常興奮,在旁邊大呼小叫:「爸爸,我和年年約好下週末去他家看狗狗!」

  謝時君摸摸她的頭,「好,你們玩得高興就好。」

  向初在一旁哭笑不得,他剛才親眼見證了謝怡安和新朋友互換電話號碼,一個留的電話是:爸爸的、哥哥的、家裡的,另一個留的電話是:老公的、家裡的、老公辦公室的。

  「年年,我們一會兒去玩那個吧!」謝怡安指著不遠處的海盜船,和宋年說悄悄話去了。

  終於只剩下謝時君和向初,「開會累了吧?去那邊的長椅坐著歇一會兒,」向初捏捏謝時君的手掌,狡黠一笑,「順便幫我們看著包。」

  謝時君卻摸上了向初頭上的兔子髮箍,把一隻兔耳朵折起來,湊近他的耳朵,有些曖昧地說:「珍珍今天是小兔子?」

  向初臉上浮現笑意,故意躲開謝時君快要碰到他臉頰的唇,「這位叔叔,你說話好奇怪。」

  然後屁股就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向初帶著謝怡安和宋年去坐海盜船了,謝時君拎著西裝外套,坐到長椅上幫他們看著包。

  長椅上還有一個人,大概是謝怡安新朋友的家人,謝時君猜測。

  蔣琢也穿著西裝,但氣質和謝時君截然不同,謝時君在學校工作,身上有書卷氣,金絲邊眼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儒雅溫潤,而蔣琢則更像是剛從生意場上抽身,即便身處喧鬧的遊樂場,也掩不住銳利的鋒芒。

  他的目光始終放在宋年身上,和這裡的氣氛格格不入,饒是謝時君這樣遊刃有餘的人,也不敢輕易和他搭話,猶豫片刻才開口問:「您貴姓?」

  蔣琢朝他伸出右手,「蔣琢。」

  謝時君回握住他的手,「謝時君。」

  兩人都穿著正裝,在歡聲笑語的遊樂場裡,愣是搞出了一種商務會面的架勢。

  自我介紹後,倒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不過內容著實很尷尬,謝時君頭一次遭遇社交方面的滑鐵盧,只盼著家裡兩個小的能快點回來解救自己。

  從海盜船上下來,謝怡安和宋年都玩累了,決定就此結束今天的行程,下週末在宋年家見面。

  看到謝怡安一手牽著向初一手牽著宋年,正朝他們走過來,謝時君總算鬆了口氣。因為和蔣琢的工作領域實在不搭邊,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他們剛才已經從蔣琢家養的那隻名叫毛毛的狗,聊到了北京三環的房價,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在遊樂場門口道別後,謝時君一家子先去了停車場,蔣琢則蹲下來給宋年繫鞋帶,一邊繫一邊問他:「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宋年連連點頭,等蔣琢繫好鞋帶站起來,迫不及待地踮起腳,勾住蔣琢的脖子,「老公,親親我。」

  蔣琢只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吻,抵著他的額頭,問:「寶寶,今天是情人節,是不是更應該陪老公玩?」

  「今天是情人節,我知道的!」宋年知道自己今天冷落了蔣琢,連忙解釋,「晚上回家,我陪老公玩,穿老公喜歡的裙子,讓老公也開心。」

  蔣琢昨晚通宵工作,就是為了在七夕這天陪宋年來遊樂場玩,結果倒好,宋年在旋轉木馬上遇見了一個小丫頭,兩人還一見如故似的,立馬交上了朋友,害他只能坐在長椅上跟那個小丫頭的爸爸尬聊。

  但宋年此刻懇切的目光又讓他覺得心情大好,因為晚上的「遊樂場」,才是他的主場。

  「寶寶好乖,」蔣琢牽起宋年,「走吧,我們回家。」

  然後他們就各回各家各「幹」各的了。


-完-

0 Comments

NEXT
【師生】親一下一塊錢 by姜塗塗(老流氓假正經斯文敗類攻x好學生偽誘受臉皮賊薄受)